謊言屍篇：明日黃花 (25)

　　聽說紀衍良被吊起來，祝永晴沒有太大的反應，彷彿早就預料到會有此結果一般。

　　關山也沒有多問，畢竟嚴信的死，已說明她對別人的質疑有多敏感。想想也對，任誰都討厭這種不被信任的感覺。

　　他倆間的遊戲，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沒有意義。他發現自己開始單方面討她的歡心，但這種感覺又和過去面對祖父母時不同，因為他可以得到她的吻、她的觸碰，和她的理解，而那兩個貪婪的老人不會給予他任何多餘的東西。

　　當然，他高傲的自尊心仍在。他多次告訴自己，在這段關係上，他不會吃虧。她在這裡終究是得依靠他才能活下去。他未來還可以有很多個女人，就算她們遠不如她的萬分之一，只要證明他是有選擇權的，那就夠了，而她，將永遠只有他一個。

　　入夜，多數居民陸續就寢，關山則花了許多時間處理社區的公務。少了嚴信的臂助確實很麻煩，幸好一切都還在他能夠接受的範圍。

　　回到房間，他躺在床上，正對著落地窗外的夜色發愣，便聽到有人敲他的房門。起身去一探究竟，敲門的果然是祝永晴。

　　「能進你房間聊聊嗎？」

　　「隨便。」

　　得到他的應允，她徑直走到床邊坐下，見他關上門，才道：「聽說嚴信在這裡有個堂弟？」

　　「他叫嚴達。」

　　「我還聽說，他很想殺我。」

　　「我不會讓他進來這裡。而且，上次他大鬧被我訓斥之後，一肚子氣無處可撒就整天喝酒，這種個性幹不了什麼大事。」

　　「萬一他發酒瘋衝進來呢？」她不滿道：「你又不准我出去，我就是想要像小時候那樣，找我哥陪陪我都不行，真悶。」

　　「你怕了？」

　　「你都說他幹不了大事，要是被這樣的人殺了，豈不是我人生最大的汙點？」

　　關山被她這句話逗笑了，還無法否認她說的是事實，「明天我就准你哥自由進出這裡。」

　　「那……」她躊躇一會兒，才笑問：「今晚你要代替他，保護我嗎？」

　　「這是在主動勾引我？」

　　「沒可能。」她從褲子口袋裡拿出一包衛生棉，「幸好社區裡連這東西都有。」

　　他自嘲地撇嘴一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現在的心情。要說他不曾覬覦她的身體，那絕對是騙人的，可他又不希望她像其他女人一樣，隨隨便便就諂媚地奉獻一切，因此無論他是否會錯意，那心情都是複雜的。

　　「睡吧。」說著，她鑽進被窩，占據大床的其中一邊，「明天應該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他點點頭，重新躺在床上，卻不再那麼容易入睡，畢竟身邊多了一個她。

　　看他背對著自己，呼吸始終不太均勻的樣子，她覺得有些好笑，最後索性主動抱住他，「我哄你睡吧。小時候，我偶爾也會代替我母親，抱著我哥哼搖籃曲給他聽。」

　　母親嗎……

　　他又想起了那張在記憶中不曾清晰過的臉龐。被母親哄著入睡，是什麼感覺？他不知道自己嬰兒時期有無體會過，只能確定未來已沒有這樣的機會。

　　在親情上，祝永晴充其量只能是個替代品，就像他永遠都不會是她的哥哥。

　　但就算是這樣，他還是想被她抱著，還是想知道被母親愛著是什麼樣的感受，所以他轉過身，任由她調整姿勢，將他擁入懷中。

　　她的身軀很柔軟，並散出淡淡的香氣，不知道是洗髮精還是沐浴乳的味道。他覺得很舒服，開始相信今晚或許能夠夢見母親。

　　記得祝永晴說過，父母對孩子的付出再怎麼多，都要先扣掉他們的私慾，剩下的才是愛和親情，這讓他想起，以前總是要等他匯了足夠多的金錢進戶頭，祖父母才會對他笑。

　　或許他們雙方根本沒有愛和親情可言，真是可悲又可笑。

　　如果世界不曾淪陷，躋身上流社會的他，確實有機會遇見像祝永晴這樣高貴的千金小姐。如果對方能夠真心愛他，或許他也能從她身上學會怎麼愛人，然後兩人一起步入禮堂，生一對可愛的兒女，重新組一個真正屬於他的家庭。

　　若是今晚沒夢見母親，而是做一個這樣的夢，也是挺不錯的。

　　想著想著，關山進入前所未有的放鬆狀態，睡得特別安穩。

　　見他一時不會醒來，祝永晴輕輕抽身，讓他側躺在床上，自己則走向窗邊，觀察外頭的動靜。

　　今晚肯定會發生什麼事的，她如此告訴自己。

※

　　社區內有專門做倉儲用途的區域，紀衍良就被吊在其中一間倉庫裡。這是一間廢棄的鐵皮廠房，角落僅堆放幾箱物資，剩餘的空間十分寬敞。

　　有幾個男人從數小時前就聚在這裡抽菸、打牌等著看戲，讓他們失望的是，紀衍良只有一開始會掙扎，後來就不怎麼動了，不知是否打算儲備力氣。

　　但就算是這樣，也不干他們的事，因為等會兒要面對他的人是祝恆雨。

　　約莫等到深夜，祝恆雨才姍姍來遲。

　　陪他來的，是在社區負責管理武器的人。這人應祝恆雨的要求，借了兩把軍用刺刀。其他人見狀，不由有些意外，他們原以為祝恆雨會把紀衍良當活靶，拿弓箭把他射成刺蝟，沒想到是要拿刀正面決鬥。

　　不過這樣一來，他們也就能理解為什麼要把紀衍良吊起來了，原來祝恆雨是想贏得好名聲，又怕自己打不過這傢伙，才會用這招先消耗他的氣力。

　　這麼做乍一看是很不光彩沒錯，但仔細想想，紀衍良近身戰鬥的經驗本來就比較豐富，況且祝恆雨還瞎了一隻眼，兩人一開始就不在平等的基礎上，也難怪祝恆雨會出此下策。

　　在其他人幫忙把紀衍良放下來的這段時間，祝恆雨稍微調整自己的眼罩，確定有戴好，便握緊手中的刀，不再做其他熱身。

　　被綁縛幾個小時，紀衍良剛落地時根本站不穩，即便繩索解開，他仍跪在地上站不起來。

　　祝恆雨將另一把刀扔到他面前，「動手吧。」

　　「哈……真沒良心啊，就不能讓我休息一下？」紀衍良的手伸過去，重重壓在刀柄上。半晌，他猛然握住刺刀，整個人奮力跳了起來，衝向祝恆雨。

　　然而，他這個動作似乎已經耗去剩餘的大半力氣，每一次揮刀的速度都慢得可以。祝恆雨總是輕鬆閃避，卻不反擊，像是在看一隻垂死的動物頻頻掙扎，惹來現場一陣哄笑。

　　此時現場除了他倆，還有不到十名看戲的人。由於時間太晚，留下的人不多，他們稍早打牌時就把槍枝放在角落，現在也沒有取回的打算。這也是對紀衍良的一種鄙視，比起擔心他揮刀衝過來，他們更不樂見他有奪槍製造麻煩的機會。

　　紀衍良滿頭大汗，步伐紊亂，還不停喘氣，看起來是撐不住了。觀眾的情緒達到最高潮，興奮之餘也開始不耐煩，爆發出要求祝恆雨快點下手的呼喝聲。

　　正在此時，又一名關山的部下跑進來，卻不是來看戲的。在眾人的高分貝喊叫聲中，他吃力地傳達了一個重要的訊息，隨即帶走大部分的夥伴，只餘三個還捨不得走的人。

　　這個訊息是什麼，鬥場上的兩人沒聽清，也不理會。紀衍良的身子一歪，踉蹌中差點撞到看戲的這三人，隨即又跪倒在地，用不甘的眼神看向祝恆雨，「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死在你的手上。」

　　「我也是。」祝恆雨舉起刺刀，面無表情地說：「差不多該結束了。」

　　下一秒，刺刀閃耀，卻是刺進旁邊其中一個男人的胸膛。

　　另外兩人大驚，但還來不及反應，紀衍良已迅速起身，刺死離他最近的那個。

　　剩下的最後一人終於想起自己必須衝向角落時回槍枝，可祝恆雨早就拔刀衝上來，刀鋒狠狠刺入他的後頸。

　　「媽的，要不是你們想殺我，我也不用這麼累陪你們演這齣！」紀衍良抹一把汗，走向堆放槍枝的地方。

　　祝恆雨收刀跟著走過來，「你的演技還不錯。」

　　紀衍良嘿嘿一笑，「比你差一點。」

　　話音剛落，兩人頗有默契地擊了個掌。

　　「好，來大幹一場吧！」紀衍良興奮得不得了，稍早因祝恆雨下令把他吊起來而產生的怨氣已蕩然無存。在這鬼地方悶了這麼久，他總算能光明正大去救祝永晴，和她一起離開這裡了。而且，方孝賢非但活下來了，趕回來的時間還比他預期中的要快許多，看來這傢伙果然夠可靠，不愧是上一個團隊的領導人啊！

　　兩個人帶著槍來到外頭，果然社區外圍的木製拒馬已有大片燃燒起來，但關山的部下們可無暇救火，因為大批的活屍正被方孝賢等人引過來，從毀壞的破口中侵入社區。

　　這次的救援行動，他們早就謀劃串通好大致的方向。那具刻有英文的屍體正是「明晚就行動」的暗號，而時間選在晚上，除了是考慮到關山的團隊在此時的戒備是最鬆懈的，也是盡可能避免波及其他的居民。

　　果然，發現社區出事，在睡夢中被吵醒的居民們幾乎都選擇深鎖大門，躲在家中，只有少數和關山的部下們較要好的人敢出門支援，可惜幫助不大。

　　被潑油的拒馬燒得特別旺，而火勢較小的地方居然還有幾輛無人車衝撞進來，令社區內的情況更加混亂。

　　紀衍良朝遠方的戰場看了一眼，愈發感到奇怪，方孝賢和孫雪英這兩個人怎麼有辦法搞這麼大的事？但他並沒有時間過去一探究竟，因為一開始就講好了，他和祝恆雨的任務是趁亂救出祝永晴，這才是最要緊的。

　　不得不說，祝恆雨上回在參觀完社區後所畫下來的簡易地圖幫上了大忙，不僅能幫助方孝賢他們擬定進攻策略，他和紀衍良也能以最快的時間找到武器庫的位置。

　　不過在半路上和幾名敵人駁火交鋒，雙方都用盡了身上的彈藥，儘管最後仍是紀衍良和祝恆雨贏了，但兩人也均回到了只剩刺刀可用的狀態。

　　對此，紀衍良倒是不氣餒，畢竟槍枝這玩意兒，從方孝賢教會他使用後，他只在幫助楊亞妍團隊時實戰過一次，現在仍舊用得不太順手，像剛剛就平白浪費不少子彈，還是刀子這類冷兵器好操控。

　　眼看就快抵達武器庫，這時一人擋在狹小的巷弄中央，阻擋了他倆的去路。在蔓延過來的火光照耀下，他的容貌逐漸清晰，竟是嚴信的堂弟嚴達。他渾身酒氣沖天，一手拿著刀，一手拿著一瓶啤酒。

　　「是你們……都是你們這些王八蛋做的，對吧？」他用刀指向祝恆雨，「她殺死我堂哥，我要殺了你們，替他報仇！」

　　「他在說什麼？」紀衍良皺眉，他是真的不懂嚴達在講哪樁。

　　打從一開始，關於祝永晴那邊的情況，他收到的訊息就只有畢小默會去確認祝永晴是否安好，並偷偷把他們的救援計畫告訴她，好讓她安心，因此在他的認知中，祝永晴就只是高塔中待援的公主；至於她殺了嚴信的消息，更是只在關山的部下間流通，頂多有好事的人去告訴祝恆雨，所以紀衍良根本也不知道。

　　「不要理發酒瘋的人。」祝恆雨嘴上是這麼說，心裡多少還是嫌嚴達這隻瘋狗有些麻煩，他只得低聲告訴紀衍良：「把他交給我，你等等找機會繞過去，不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