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燈塔》：凝視光亮的原因

「宛若噩夢般的視聽沉浸感」是我給《燈塔》的最高讚賞之詞。

《燈塔》故事發生在1890年代，講述兩名燈塔管理員──托馬斯（威廉·達佛 飾）與溫斯洛（羅伯·派汀森 飾），因故來到島上展開為期四週的看守任務，但在島上神秘傳說的包圍之下，托馬斯與溫斯洛不時發生意見衝突，而隨著原本要來接應的船隻無故不來，兩人更是陷入充滿癲狂與恐慌的生活。

（文內有重雷，請謹慎閱讀。）

被譽為荒島版《鬼店》，本片故事源於真實的十九世紀英國傳說，據傳1801年一座名為「The Smalls Lighthouse」的燈塔上，曾經有兩名都叫作「托馬斯」的燈塔管理員，但其中一名托馬斯意外死去後，另一名托馬斯害怕自己被冠上謀殺罪名，於是把屍體與棺材綁在燈塔上，任由海風吹拂，直到被其他人發現。

從黑白底片攝影、1.19構圖比例，到十九世紀英語用詞，本片以非常縝密的歷史文化底蘊，勾勒充滿象徵主義風格的隱晦氣息。不論是溫斯洛的幻覺、托馬斯的粗語，或者燈塔的陽具形象，觀眾都很難完全理解故事裡的確切對應關係，但是男性之間的慾望、競爭以及暴力，無疑鮮明又駭人。

由於幾乎架空的時空環境，以及探索神秘未知的故事設定，許多人將《燈塔》稱之為「克蘇魯神話」的衍生作品，並將海鷗、美人魚、觸手怪物等詭異存在，與克蘇魯神話的經典元素連結，但對我來說，本片更像是暗黑版希臘神話，並且探索著關於「人類求知慾」的原始議題。

導演羅柏·艾格斯曾透露自己不願破壞本片故事的曖昧性，但也不可避免地提到希臘神話的兩名重要人物──普羅透斯和普羅米修斯。

前者是一位號稱「海洋老人」的海神，他經常變化外形，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但不願與人分享知識；後者則是一位泰坦巨人，為了改善人類生活，他向太陽神阿波羅竊取火種，卻遭到宙斯懲罰，鎖於高加索山懸崖上，日夜受到惡鷹啄食肝臟。這兩名人物，明顯對應片中的托馬斯與溫斯洛。

隨著溫斯洛殺死不可殺的海鷗，並且坦白自己的真實身分，與托馬斯展開辯論之後，他亟欲探尋燈塔頂端的秘密，並且反抗托馬斯的禁令，但最後他的反抗成功，卻也不得不陷入虛實夾雜的混沌之中，無法分辨究竟誰是瘋子？誰才是托馬斯？托馬斯真的死了嗎？真的有托馬斯嗎？

溫斯洛之於燈塔，就好像觀眾之於《燈塔》，一切不可解釋的未知謎底，突然都變得既虛無又荒謬。如果解開謎底，真相對於我們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如果我們渴望像溫斯洛一樣走上燈塔、凝視光亮，我們的動機到底是什麼？又希望獲得什麼？

片中的溫斯洛與托馬斯，各自擁有不可言說的過往或罪孽，他們來到燈塔工作的原因，也幾乎是逃避現實的結果，而燈塔裡的強烈光源，更具備迷幻詭譎的特質。因此，當托馬斯禁止溫斯洛接近燈塔，燈塔光亮成為某種權力或妄想的象徵時，電影背後的諷刺意味也不言而喻。

結局在光亮之後，留下遭到海鷗們啃食肝臟的溫斯洛，他渾身赤裸地顫抖著，看起來可悲又無能。這或許呼應希臘神話的普羅米修斯下場，也似乎暗指人類強行求知的結果，可是這種尋求知識的代價，與其說是否定人類求知慾，更像是諷刺求知的動機與過程──如果人類抱持虛無的原因求知，最終只會死在自己的妄想裡。

融合克蘇魯神話、英國民間傳說、希臘神話等元素，《燈塔》以極其複雜的文本與符號，傑出的攝影、聲音、美術、表演等技術面向，完美表現壓抑環境裡的扭曲人形樣貌，而背後寓言性質的展現，也徹底提高整部電影的藝術性，令人難以忽視導演羅柏·艾格斯的創作成就，對他日後作品充滿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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