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話｜東聯冷氣工程行，歇業。

「東聯冷氣工程行您好」

直到現在為止，我接起家裡電話，第一個反射回應就是這句話。 現在想想，最早教我商業電話禮儀的，應該是父親。

小時候，老爸因為經常忙於工作，一天整整都要工作十二小時以上，又天生不怒自威，成天扛冷氣重訓，所以我對他一直都有距離。我一直覺得他揍人會超痛，確實也是如此。

我不明白為什麼父親要離開日立冷氣，選擇出來創業。 這個社會對於藍領階級，如果沒有一個亮堂的招牌在那裡，你就是連去施工都會被屋主白眼的人。 父親總說，以前受人介紹去某某企業的董事長家裡施工的時候，他們多客氣，都會跟他們聊天，他尊重藍領階級的人。 雖說是工程行，但我們連個招牌都沒有，唯一可以判斷是在做工程相關行業的徵兆，就是客廳前類似倉庫的空間，擺放著老爸的（很貴的）吃飯工具。貴到家裡淹水時，我姐會優先抱著工具跑的那種（如果重量是抱得起來的話） 馬椅（不知道國語叫什麼） 電鑽 塑膠管 冷氣 壓縮機 冰箱 冷媒 客人叫的冷氣冰箱會暫時堆在家裡，然後有時候我們就要幫忙穿塑膠管，那是一個四人作業，因為塑膠管攤開來非常長，要用一點爽身粉才不會滑。 從小時候開始家裡就堆滿各個經銷商的型錄，我們要買電器都是直接叫經銷價。 跟老爸一起工作的叔叔伯伯們會來我們家泡茶，我小時候非常怕生，但是見人不叫就會被罵，因此也練就了見人必叫的本事。 客人的貨拆下來安裝後會留下很大的空紙箱，人可以進去躲起來的那種。小時候那種紙箱就是我和姐的娃娃屋，我們會在裡面玩積木和廚房傢具，建構兩個小女孩自己的城堡。 記得我第一次上世貿中心，是跟著老爸去施工。從高樓望出去的台北的天際線，我還記得。 第一次看電影，第一次吃牛排，都是老爸客戶請的。 不太敢輕易考差或犯錯，因為家裡能夠隨手招呼來扁人的工具。

我們家的傢俱或電器，都是老爸親自動手。很耐，但很醜。我後來常去的牙醫師跟我說，你爸幫我們做這診所空調三十年了，還是很耐啊。 老爸喜歡用好的工具，好的料。但是願意出好工資的很少。 當我開始學會打電腦後，就開始幫老爸打報價單。老爸手寫在紙上，我打出來。滿滿的報價單前面列的全部是材料號，最後一條是「工資」，才是我們家賺的錢。是我們的學費，生活費。那時候我就知道，「工資」是最容易被砍的。因為跟客戶議價回來，我就得改報價。 到了老爸辦退休之後，還是零星有老客戶上門。 我問他：「你不收徒弟嗎？」 一個小學畢業，靠自修考取電工執照，水電冷氣機械雙主修的老派師傅，絕對堪稱達人。他曾經 fire 掉一個小朋友，因為他做事很隨便，不符合老爸的美學。 老爸這麼回答：「麻煩死了。」 東聯冷氣工程行，歇業。 一代老師傅的六十年職涯累積，就此謝幕。

老張的開心農場生涯，帷幕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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