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幾,那個人形的頭部突然爆出了一陣火花,頭面上的七竅燃燒起來。
就在火花爆出之際,四周突然有個細小而清晰的鈴聲響起。那鈴聲細而悠長,「嗡」地劃開了這沉悶的空氣,向前方傳去,不多時,真武觀那個方向傳來了一串清脆紛亂的擊鐵聲響。
然而此時曹伯舒和李應無暇理會那鈴聲,兩人站在原處,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那煙團中的人形。
從人形頭上暴出的火燄迅速向下延燒,將原本為黑煙包裹的人形「蓬」地炸開,變成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人形臉上的口鼻部位向前伸出,變成一個細長、可上下開闔的鳥喙。那鳥面火人看來絲毫沒有半點烈燄焚身的疼痛,張開尖長的嘴巴,發出了「嘎!嘎!」的聲音。
聽起來像是烏鴉的叫聲。
曹伯舒與李應對看一眼,兩人心頭不約而同地轉著同一個念頭──在京師四處放火的,便是這個生著鳥喙的火人嗎?
此時那火人像是發現了曹李二人,烈火當中一雙深洞似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看」著他們。
「嘎!」它開始朝兩人所在的小巷走來。
曹伯舒反手握住腰間的雙刀,因熱氣而汗溼的手心幾乎握不住牛皮鑲裹的刀柄。
「甚至是私會情郎的小丫頭,都不知道給什麼東西嚇到嚥氣……」
一瞬間他想起張千所說的怪事,還有現在躺在真武觀,死活不知的曲三。
那些被嚇死的人、還有曲三和他那兩名弟兄,約莫就是碰上了這個不人不鬼的東西吧?
這廂曹伯舒雙眼緊盯著火人,沒發現身後的李應正驚駭地看著自己的背脊。
是錯覺嗎?他方才是不是在曹伯舒的背上看到一個白色的虎頭,還被牠瞪了一眼──但那虎頭現在又不見了,曹伯舒看起來也沒有什麼異樣……
李應驚疑不定之際,火人已然逼近曹李二人藏身的巷口。就在此時,前方灰影一閃,一名道士打扮的年輕男子當街攔住了火人的去路。
見了道士,火人周身火燄先是收束了半分,隨即更加張牙舞爪地燃燒起來,嘴一張,一股火燄噴出,剎時間便將道士捲入火海。
曹伯舒見勢不好,雙刀出鞘,便要上前救人,誰知步子才跨出去,火燄當中有個不耐煩的聲音傳了出來:「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那聲音像是在哪裡聽過──曹伯舒停下腳步,只見那道士不知何時撐起了一把紅傘,那傘不過一般尺寸,但十二支傘骨各自綴著一串七八個珠子,打開之後,珠串彷彿成了活的傘骨,隨著火燄來勢伸縮,長度可達丈許,將那道士遮得嚴嚴實實,火勢雖然猛烈,卻燒不上他的身。道士看著那個火人,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你為什麼就是不能死心,乖乖回陰間去呢?」
火人口中吐出一連串憤怒的鴉鳴。
「我不知道你有什麼冤屈,不過現在師父和師兄都不在,都城隍那兒也鐵了心不來管你……」道士嘆了口氣,左手一翻,取出一只桃木印來。「你行行好,至少等師兄回來再說吧。」
他說著持印作勢往地下一擊──
那印明明打在虛空之處,曹伯舒與李應卻不約而同腳下一浮,曹伯舒稍稍一晃便即站穩,他身後的李應則是連忙扶住了一旁的土牆站定。而那火人發出一聲尖叫,身體一震,之後從中裂開,變成三個大小不一的火團。
三個火團的火勢較原先的火人弱了許多。
那道士再次舉印向下擊落,這回其中最大的一個火團再次裂成四五個巴掌大小的小火球,跌在地上,但其他兩個火團不知從什麼地方伸出了一對翅膀,雙雙騰身飛起,發出嘎嘎鴉鳴遁入空中,等到道士三次舉印,它倆已然逃得影蹤不見。
那道士嘆了口氣,木印再次向下輕輕一擊,地上那些個火球登時滅了,化為一道道黑色濃煙,這回它們不再向上攀升,而是往地底竄流而去。
大街重又恢復了平靜。
道士收了傘,方才活物一般的珠串此時癱軟似地垂在傘沿,經此一役,顯得有些黯淡。
他回過頭來,看了曹伯舒和李應一眼──就在他的目光與曹伯舒對上的時候,曹伯舒瞪大了眼睛,道:「是你。」
眼前的道士不是別人,正是數月之前富春茶樓那行止詭密的富少。
那道士一言不發地將傘印攏進袖裡,轉身快步離去。
「等等,你……」
曹伯舒正待要追,真武觀的門開了,走出三個人來。
「師叔!」一個道童當先跑上前來,拉著那道士的袖子,左轉右繞地看了一圈。「火鴉走了嗎?」
然而曹伯舒和李應的目光此時全都停在道童身後那兩個人身上。
「……康王殿下?」曹伯舒忍不住開口,彷彿要確認自己沒有認錯人。
「曹統領。」李崇嘉微一頷首,態度沉穩,彷彿曹伯舒與他此刻是日間在宮中對談,而非在深夜的大街上。
曹伯舒看向那名道士。
這個人,果然是鎮南王家的……
「沉香,回去了。」那道士見曹伯舒朝自己看來,不由分說地推著那道童的肩膀便走。
從李崇嘉身邊經過的時候,他抬起頭來,看了表兄一眼。
「明天不是朝日吧?我過午得空便去找四哥你,有話到時再說。」他低聲地說了這句話,之後與那道童走進觀中,隨即將門掩上。
大街上留下了四個人來。
曹伯舒看向李崇嘉,問道:「殿下,方才那一位,便是鎮南王的二公子吧?」
李崇嘉眉頭微微一挑,問道:「你們見過?」
「有過一面之緣。」曹伯舒道。
「阿廣說,明日過午到我那裡去,談京師火災之事。」李崇嘉看了曹伯舒與和李應一眼,道:「曹統領和李校尉到時也一起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