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3-28|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倒數,四十

農曆年假前最後一週,路上總是動態聚集著必須在年前完成各種事項的各種人。我和兩個孩子在車陣裡準備前往中醫診所,塞車的停頓讓我有多餘的秒數從照後鏡裡好好觀賞他們。聊著學校的趣事,兩個人的臉在同一秒各自燦笑出一朵花。
幸福的充實感,瞬間從我膻中穴噴發,填滿百會穴之下的身體空間,巨大到幾乎取代那一刻的實在。而你會以為如此的充滿感,不可能會和沒有回頭確認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驚慌和墜落感同時並存於人生的同一個階段。
很不幸地,它們可以。
今天清晨我做了一個夢,一個生出巨大墜落感的夢。
我念了第二次研究所,不是念了其他科系,而是同樣的研究所,念了第二次。一段很長的時間感,直到某一個截斷的畫面中我看到自己蒼白的臉灰白的頭髮,頭頂冒出O.S.實體化的粗體字寫著:
「啊...時間都白費了啊...回不去了啊...」
接著半醒在那種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驚慌之中。夢裡的那半個我站不起來,現實的那半個我不敢醒來。於是那個墜落感佔領了今天清晨的我,暴力取代了那一刻人生的實在。
每隔一段時間、頻率不一,這種「徒勞一場」的夢境就會出現一次。是一種多事而雞婆的潛意識人生警鐘。
最經典的我稱之為「到不了的鄧勤甜甜圈店」。角色目的與戲劇動作都很單純: 找到一間Dunkin Donuts, and get a donut。場景永遠是從前唸研究所待的波士頓,而主角永遠到不了Dunkin Donuts。無論多麼靠近,總是有天外飛來的各種俗爛意外,就是到不了。
曾經有過最接近的一次,突破了種種有如宿醉編劇筆下的阻撓爛梗,我終於找到一間位於中國城的破舊鄧勤圈餅店。站在泛著油煙黃漬的櫃檯前,我凝視後方菜單燈箱昏昏白光下,兩排擺在籃子裡的甜甜圈,末梢不住顫抖,按捺不住心頭湧上夢想成真的感動激動以及不可置信!此生追求近在眼前,背景還有Hans Zimmer的弦樂...
「糖霜的賣完了喔...」
什麼!?沒有糖霜的了?
「海呀,要下午囉!」身穿白底粉紅條紋制服,皮膚黝黑操著廣東口音的亞洲大媽,以一種來自地獄的監考官姿態對我說,
「那,請給我一杯Iced Vanilla Coffee, Ceam and Sugar!!!」(對,是如同軍官與魔鬼裡面湯姆哥最後審問傑克大叔那般,三個驚嘆號)(“I want the TRUTH!!!)
「沒有把妮拉的了,Regular的囉!」
我看著她粉紅色水手帽底下的臉上面的那張嘴,瞬間key上了半截濾嘴咬扁的香菸,以沾滿煙垢的上下門牙啣住。簡直快哭出來,
所以沒有vanilla的冰咖啡?也沒有原味糖霜甜甜圈?好不容易、重重困難、這麼多次,終於找到到不了的Dunkin Donuts,好.不.容.易.啊!那現在要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啊!
沒有怎麼辦啊,你馬上就要醒了。
隨著這個意識,我看見自己的背影,在櫃檯燈箱的背光下越來越黑沉,接著被噬進從四面八方漫進來的無邊際奇異空間感,
啊....我要醒過來了...
通常,在「到不了的鄧琴圈餅店」完結之後我會低落個兩三分鐘。畢竟,如果願意忽視所有隱喻明喻假借轉化,當天去買個糖霜甜甜圈就可以聊以慰藉。但今天清晨那張蒼白的臉灰白的頭髮,太過真實。
「啊...時間都白費了啊...回不去了啊...」
沒有回頭確認於是一屁股跌坐下去,可怕的從來都不是墜地之後。而我感覺自己仍在不斷墜落,就像夢裡被空間感吞噬之前,我和廣東大媽的面面相覷,無限延長的一刻。
「Regular的囉....」她說。
而我始終什麼也沒點。連regular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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