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人與張惠妹演唱會

1998年，我還在屏東當兵，特地請假在高雄看了【妹力四射】演唱會，那時候是一月寒流，穿著厚重外套在高雄中山體育場那個很爛的場地(現在已經成了捷運站出口)，看完外套裡全身都是汗，吹了冷風，感冒了幾天。但我忘不了那個出道一年多就出三張專輯、開演唱會，舞台服妝容都很土氣，卻一開口就怎麼唱都好聽的女孩。

1999年夏天，準備退伍前夕，跑來台北看了【妹力99】演唱會，那時候還沒有小巨蛋，在體育場外提早排隊進場，跟著別人擠前台不說，夏天的雨說來就來，渾身濕透，滿頭滿身的雨水，腳下踩著泥濘，第一次嚐試到五萬人在雨中隨著「三天三夜」狂嗨跳躍的熱情。

2002年10月，【A級娛樂】在台灣只開那麼一場，那時候是SARS爆炸前夕，整個台灣的政經氛圍亂糟糟一通，我在聽到阿妹唱陳昇的「鼓聲若響」和張雨生的「我的未來不是夢」，想到自己出社會找工作的種種不順利，掉下男兒淚，彷彿所有的抑悶隨著張惠妹的歌聲散去。也就是從這場演唱會開始，對面大樓說張惠妹的演唱會讓他們的大樓都在震動。

2007年底，【Star演唱會】回到了台灣，五年的日子過去了，這段時間發生很多事情，不管是阿妹還是看演唱會的我。當年的阿妹，唱國歌的陰影餘波盪漾，很多人都在說她不紅了，聲音沙啞了，沒有張雨生不行了，失聲、失戀、失寵的傳聞不斷，這段在華納唱片的日子，她隨著台灣整個流行音樂界的不景氣，退下銷售一線；但這一晚，台上台下交織的汗水，相互忘情的嘶叫吶喊，現在想來都是激動的、難忘的。她讓我看到了她身為女獅王的傲氣，我確定一件事，阿妹是現在華語歌壇最後一位「巨星Star」，在她之後的歌手或明星，等級頂多就是「很紅很紅的人」，站出來無法震懾全場，無法光耀奪目，無法魅力四射，無法讓靈魂為他(她)悸動一分一秒，不過阿妹可以！！後來還再看一次加演最終場。

2010年三月，【阿密特】演唱會是我瘋狂喜歡阿妹的全盛期。對我來說，「搖滾」從來不是一種音樂型態，它是一種精神，是一種面對人生苦痛的態度與哲學。張惠妹利用分身「阿密特」表現了她搖滾的內核，那一晚，近距離看到她精疲力盡地倒在小舞台上，呼了口工作人員遞過來的氧氣罐，繼續爬起來唱到燃燒小巨蛋裡一萬個靈魂。那一幕我哭了，跟朋友說：如果阿妹以後每一場每一首歌都要這麼全情投入的唱，總有一天，我怕她會死在舞台上。

2012年，為了紀念出道15年，張惠妹推了【Ameizing】演唱會，場次開始變多了，那時候票還不算太難買，看了三場，冬天還到了高雄體育場再看一次。從這時期，阿妹的歌唱與表演，變成有些制式反應，連看演唱會的我也是。不過我是蠻接受阿妹這樣的表演，免得她唱那麼多場，情緒會負荷過重而死掉。現在想來，我對在高雄時，阿妹坐著熱氣球繞著高雄國家體育館一週，還是蠻High的。

2015年四月，來到了【烏托邦】演唱會，看到了在小巨蛋唱「三天三夜」的最後一場，因為對面的大樓晃震到報警抗議，隔天開始，小巨蛋的老闆台北市政府，明文規定不準再唱「三天三夜」。2017年八月，【烏托邦2.0】就換到高雄巨蛋去看了。這個時期，台灣的音樂市場已經是演唱會導向，張惠妹演唱會的票也是靠朋友才看得到。

從2017年到現在2022年，時隔五年，張惠妹重返小巨蛋，宣布【ASMR】演唱會的召開，這次我沒買到票，13萬張實名制的票一張都搶不到。這是好事，表示出道了26年，張惠妹仍然是一塊閃亮亮的招牌，表示台灣仍然有那麼多人愛著張惠妹。關於沒買到票這回事，我倒是沒有太多的遺憾，主要是最近的疫情捲土重來，保護自己跟身邊的人，還是別去跟一萬人擠在同一個空間裡，沒有買到就隨緣吧。此外，就是我老了！

從1996年12月在Hard Rock看張惠妹的現場Live至今，一路走來，看過她大大小小場子的演唱，收集她的所有專輯CD、影音產品，她在音樂類型上的開發及轉型，她在歌聲上的天賦與努力，她在藝人形象上的經營與付出，我對這個叫「張惠妹」或是「阿密特」的女人，只有一個驚嘆號！我跟所有的妹迷一樣，很慶幸活在一個擁有張惠妹的年代…但是我老了，老到負擔不起那麼濃重離合悲歡情緒的妹式情歌，老到無法享受阿妹快歌裡的暢快偷歡，老到承擔不起阿密特歌曲裡那麼寫實赤裸的女權搖滾，老到我怕唱到「三天三夜」我會像是在做復健操…說到這，我更佩服阿妹還願意在舞台上開唱的決心、毅力和實力。

說了這麼多拉哩拉雜的，再申明一次，我並沒有因為沒買到票而成為黑粉，雖然這是第一次我沒有看張惠妹的大型演唱會，但誰擔保不會有以後加場、安可場、2.0之類的。只是寫這些的過程，我是真的懷念起當年在雨中泥濘地裡跳著「三天三夜」的熱血，懷念起在大太陽底下在體育館外排隊衝搖滾區的衝勁，懷念起在香港站阿妹在我面前跳著「Yes or No」，懷念起她有如女獅王在「站在高崗上」音樂中升到小巨蛋的屋頂，懷念起她呼著氧氣瓶也要繼續唱的那瞬間，懷念起連唱40分鐘的妹式情歌，懷念起每次「記得」前半首都不會唱忙著收斂情緒的妹，懷念起那時有幾場看幾場那大把揮霍的青春，懷念起這麼多年來陪伴我身邊一起看阿妹演唱會不同時期的朋友，懷念起在阿妹演唱會結束後，在我家喝酒開趴暢聊阿妹演唱會多棒的那群兄弟們。

從「全場跳起來」到「全場不準跳」，時代在變，我也在變，不知不覺也跟阿妹一起度過了1/4個世紀，我的青春有妹，如今，只剩下一個老人，和他心目中的—阿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