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18|閱讀時間 ‧ 約 26 分鐘

二十 我和伟山畅谈

    一个月之后夏又来朗州来找我。
    那天她穿着新的套装裙。
    天气虽然变暖和了,有太阳照着,毕竟还是有些寒意残留着。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
    我一看到她,就马上从心底里升腾起阵阵喜悦与激动。
    彼此都有说不完的话要告诉对方,仿佛变成了两个在一起玩得很快乐的小孩子,一直喋喋不休,忘记了身边周围的一切,此时此刻整个世界只有我们两人存在。
    特别令我感动的是,她听我说考研失败后一点儿也不看扁我小瞧我,反而是给我打气和鼓励。
    她突然淡淡地说道:“他现在已经默许了我来看你,只要不提出离婚,带好儿子,不把你带到我们镇上来,不让他丢面子,他就不再过问我们的事,就当没有这回事一样。”
    她说完后难以掩饰她的喜悦,仿佛经过长期征战与努力终于获得了一小块领地。
    我却心里极不是滋味,一直默默不言语。
    她接着说道:“这样就好了,每个周末我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来看你,不用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了,我真的没想到能够走到这一步,看来事情是可以靠自己去争取的。”
    我没有立即答话,不想开口说话,内心恨恨的,过了一小会儿,突然忍不住说道:“你不要来了,我不欢迎你,你现在就走,从今天开始我们一刀两断,你不要来找我,我也不会去找你。”
    夏惊呆地看着我的脸,眼睛一眨都不眨,实在无法相信我刚才所说的话,做梦也没有想到,转眼之间我的态度剧烈变化。
    她嘴角还残留的几丝笑容僵化在那里,接着抽筋一般颤抖着。
    她冷冷地足足看了我几分钟,然后头也不回地掉头就走。
    我也掉头背对背朝她相反的方向走开了。
    我离开空荡荡的校园,回到出租房。
    我感到很累了,我想躺在床上好好地睡一觉,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我渴望内心和精神也像眼睛一样关闭了,沉入一片黑暗之中,没有了知觉,也就没有感受,就感觉不到痛苦和寂寞。
    人像一根木头一样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可是身子已经躺下来,眼睛已经闭上了,思想却更活跃了。
    纷纷杂杂的念头像成群翻飞的蝴蝶,在脑壳里肆意冲撞着,接着仿佛在黑暗中,我看见阎王老爷派出的两个小鬼奉令前来索命,正在我床前窃窃言语,商量着怎样在不吵醒我,又不费力地拷走我。
    我猛然惊醒,大呼一声,掀开被子,睁开眼睛。
    我看见眼前屋里触目可及的床,自己的破单车,还有堆在一张小桌子上的一些书。
    光线虽然暗了些,毕竟睁眼能看见,由此明白自己依然还活在人间。
    我走出房间,来到大街之上,头顶有太阳,先是照在我的冰冷的身上,然后照进我阴冷潮湿的心房,进而蒸腾起一股热气向外冒。
    我贪婪地望着街上走着的人、坐在车里店铺里的人、站着的人,还有跑着的人,只要他们是人,我都会盯着他们看一会儿,仿佛自己是刚从阴曹地府里逃跑出来的阴魂,虽然有骨架子,却没有鲜活的血脉和精气,需要活人的阳刚之气来复活自己。
    我需要有人陪我说说话,我已经很虚弱了,仿佛垂死之人。
    我要去我的好朋友钟伟山家里,好久没有见面了,我想看看他,跟他说话。
    我有短暂的犹豫,因为怕他爸妈因我不愿照顾他外公,从那里搬了出来而对我有看法,不过想了想,觉得还是去吧,我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太需要朋友的安慰了。
    伟山正如我所期待的那样在家里。
    当时他没有走出他的房子来迎接我。
    我匆匆穿过他家的客厅,敷衍伟山爸妈和他姐的关心和问候,嘴里模糊不清地应答着,脚步却快步跨向伟山的房门,连忙打开他的门,猫身地钻进去,轻轻掩上,终于躲避挣脱她们好奇而又热烈地进一步追问。
    我掩上房门后,闭上眼,拍拍胸,轻松地出了几口气,然后睁眼一看,伟山正打坐在床上,微闭着双眼,似乎入定了,有一副风雨不动安于山的气概。
    我很吃惊地一直看着我的这位朋友,闹不懂他在搞什么名堂。
    伟山头上戴着一顶厚厚的毛线帽子。是不是她姐替他织的?
    他姐真聪明,这个帽子不但盖住了伟山的整个脑袋,还向下延伸,遮住了大半部脸,还终结于下颌,活象电视里打劫珠宝店的匪徒。
    我的朋友依然不理睬我,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言语。
    我看见他的床上放置着厚实的被子,他身上除了穿着厚大衣之外,还包裹着一个红红的毯子,身旁还堆积着乱七八糟的衣服。
    我看着他偷偷地想笑。
    他的样子真滑稽,真有点儿像我家里孵小鸡的鸡婆,一想到这个形象,我还差点笑出声来。
    他的床多温暖!
    唉!我睡的床哪里比得上他这张床,我那里阴冷单薄,凌晨会清醒地感到很冷。
    此时此刻真想趁着他在闭目养神之机,没有注意到我,我想轻手轻脚地脱衣服,静悄悄地如同一只猫一样卷曲伏卧在他身旁,也盖着这么多的厚厚棉被,偎依着他昏昏睡去。
    伟山睁开双眼,“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然后伸展腰肢,活动着经脉。
    “哦,有事出来,路过这里,怎么啦?你好像身体不舒服?”
    “唉!又感冒了,你看我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鼻子里出气也很费力,脑子里也涨痛得厉害,根本看不进书。感冒了真是难受,像个活死人,啥也不想干。”
    他摇了摇头,接着说,“我怕传染上你,要不你先走,过几天了你找我,或者我去你那里登门拜访。”
    伟山望着我,然后哈哈地笑了,“要是你得了这种流感,不弄死你才怪,我不想成为害你的罪魁祸首。”
    我特别喜欢听他笑,很爽朗的样子,很能将这种乐观的气氛传染给我。
    再说我现在真的需要他,我不想离开他,我生怕他要我走,连忙说道:“没事,没事,哪里这么容易传上,你爸妈和你姐不都没事吗?”
    “她们目前是没事,不过这不代表你和我在一起后会没事,再说,你要是得了流感,你一个人的,谁来照顾你呢?”
    他停顿了一下,笑着说道,“要是真得了,就来我这里,在这儿吃,让我妈给你做好吃的,前两天她还问我你现在怎么样,怎么不来我家坐坐,白天就呆在我家里好好休息,看看电视,不要出门,晚上就和我睡在这张床上。”
    他用力拍了拍身边的被子,说道,“嘿嘿!绝对够暖和的,就是在东北,有了这些被子也不会感到冷。一直等你好了后再走,我们好久没有聊聊了。我现在还真不想你走,平时又很少见到你。”
    我眼睛微微有些湿润,我转移视线,假装看他桌子上的书。
    等自己情绪稳定了,我问道:“你刚才在练气功,盘腿打坐?”
    “也不叫什么气功,只是做些深呼吸,静默养神而已,刚练一会儿,感觉还不错,想继续多练一会儿,所以一直没有理你,知道咱们是好朋友,不会在意我的怠慢和无理的,若是换了是学校里的同事或领导到我家里来,我这样接待他们,他们一定会很生气,当面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什么东西,你神气个什么,然后摔门而去,四处宣扬我不懂规矩。”
    伟山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
    两人的笑声实在太大,一下子引来了伟山的姐,很好奇地推开一小边门,从空隙处探进脑袋,问道:“你们在说什么笑话,这么好笑?!”
    我们笑得更欢了。
    伟山的姐见没能问出什么就轻轻掩上门,离开了。
    “怎么样?你的考研成绩出来没有,这次没问题吧?”我问道。
    伟山收敛了笑容,先是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很严肃地说道:“专业和英语政治都过了国家线,因为只招一个,所以导师给了一个熟人。”
    “那没关系呀,再考一次不就可以了,大家不就成了熟人了吗?”
    “我上个月给那个导师打了个电话,我跟他说我叫钟伟山,去年报考了您的研究生,我还没说完,准备问一下情况时,他一听是我,马上接过话头说,知道知道,我知道这个考生,哦!是你啦!哎呀!很可惜很可惜!这次没能录取你,其实是很想要你的,原计划只招一名考生,我看了你的成绩后,我很想要你,因为你的英语考了70分,我带了一辈子研究生,从来没有考生考过50分的,经常是在30分左右徘徊。”
    “我插话说我是英语专业的,不过平时也在跟别人学油画,他说难怪难怪,接着告诉我他也曾经为我争取过,想多要一个名额,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成功,还是觉得挺遗憾的,他在话筒那边沉默了一小会儿,他继续说你知道像我们搞西方艺术史研究的人,一定要外语好。你应该是很好的苗子,很有培养潜力的,这次录取的这个考生是个女生,她过去一直在跟我,又是熟人介绍过来的,并且这个熟人还掌握着我们系里的一些资源分配的权力,你也知道的中国的事情,即使是搞艺术,也免不了这样那样的干涉。”
    “她已经报考了三次,每次都是因为英语拖后腿,其他的成绩很是很不错的,英语过不了国家线,当然也就不能录她,她这是第四次考我的研究生,这次她的英语刚好过线,所以顺理成章地就录了她。”
    “我说没有什么关系,我愿意明年再来,早点与您联系。他说那当然好,你可以提前来,我们好好聊聊,交换一下看法,也可以给你一些建议和指导,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我已经上了年纪,两年前就该退了,因为这个女生的原因,一直在招,明年我可能就不招了,目前我们系里也没有什么老师搞这方面的研究的,所以很有可能这个研究方向以后就暂时不招了,当然也存在招聘相关人才的可能性,哎!我估计短时间内可能性也不大,毕竟在中国这个研究方向还是比较偏的,当然在西方发达国家就不会有这种情况和现象了。”
    “那如果你愿意等的话,也就是说等到我们学校继续招这方面的研究生时,我自然会帮你从中穿针引线,那录取上的问题也不大,问题是连我都不是很确定你要等多久。然后他就没有往下说下去,我说那真的很感谢您!我当时也有等的想法,但是谁知道我要等多久呢?连他都不确定,那我干吗吊死在一根树上?也许我可以报考另一所学校,于是在心里这么想,没有说出口,没想到他接着在电话里对我说,其实你也可以考虑选择其他学校,他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说话速度比开头的时候明显慢多了,也沉稳多了,似乎每一句话他都在仔细斟酌,等考虑好了他才不急不慢地说出来,他说不过据他了解,全国高校和研究所里招这个研究方向的单位不多,可能就那么三四所,这么少的主要原因他估计还是因为这个方向的学生不好分配,自己找到相关的工作也很难,总之呢目前是处于一个不景气的尴尬局势,他似乎在电话那头很悲哀,很惋惜又很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神情。”
    “接着说道好像北京的有一个艺术研究院招,还有中央美院招,你也可以去试试,因为我跟他们的联系不大,所以也说不上话,不过如果你决定报考那里,我可以给你些推荐信,至于有没有作用,我也说不上。还有,据我的了解,我们在招搞艺术方面的研究生时,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轻易招外面的学生,当然外界会批评说我们搞关系,当然不否认有这方面的嫌疑,但是考虑到这个学科的特殊性,我们还是会很谨慎的,因为艺术是不可以通过一次考试就可以考察出这个学生的真实水平的,那么如果我对这个学生知根知底,了解到他很有培养潜力,那少几分或几十分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上了线,我就会要他,你要知道我每年只能招一个人。到后来我都听得心都凉了,挂上电话后,我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是继续报考这个专业还是改报英语专业。”
    “继续啊!干吗不继续呢?既然这个老教授这么欣赏你,那其他的教授也一样会欣赏你的,说不定明年就上了中央美院,那可是另一番天地,天天和全国顶尖的艺术家在一起学画画,一定进步很快,前途无可限量,到那时我们的伟山就是中国当代著名油画家和艺术评论家,哪里会像现在在一个中学里受那波小人的欺负,还教什么初中英语,教大学生去。再说画油画不一直都是你的理想吗?何必放弃自己的最爱呢?”我热心地鼓动他。
    伟山低下头,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然后睁开双眼,死死看着床,声音很小却很坚定地说道:“我也想,可是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我只能选择现实。我也考虑了很久,觉得还是放弃考艺术专业的好,以后考上了英语专业的研究生,我一样可以在平时空余时间画画,这并不矛盾。”
    若是在平时,我会立即插话打断他,跟他辩论,指出这不一样,环境不同,造就不同的人才。一个好的环境对一个人的发展太重要了,可是此时我只是在心里说说而已,没有说出口,不是对朋友的事漠不关心,而是自己对考研都已经心灰意冷了,也许他的选择是对的。
    伟山继续说:“现在假设如果报中央美院或北京的那所艺术研究院,百分之八九十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既不跟导师熟,那里竞争又极端的激烈,那可是一等一的好学校,就我这水平估计还太嫩了点,我又没有受过艺术方面的专业训练,只是平时自己个人喜好画画,看看书而已,毕竟功底不扎实,尤其是理论功底。再说既然这个研究方向的毕业分配差,工作也不好找,那我何必辛辛苦苦地跑进去呢?”
    伟山的眼睛盯着天花板看着,接着说,“现在的学生真他妈的难教,有时在学校里上课非常烦,回到家里才心情好起来,这些学生老是给我找麻烦,添乱子,大把的宝贵时间都耗在学生身上,这帮兔崽子太不听话了,有一个学生还当面对我说,郑老师,你怎么不打人呢?我们的小学老师经常打我们骂我们,我们很怕他,所以不敢调皮捣蛋,可是你这么斯文,学生不怕你。当时气得我……,后来一想也有道理,我现在也采取了高压铁血政策,可是心里真的是很烦很烦,有时候我真想一走了之,离开这个鬼地方远走高飞,一个人背个简单行装去流浪,到处写生画画,做个流浪艺人,可是自己却没有勇气和信心迈出这一步,心里有太多太多的顾虑。”
    “我长这么大了,还没一个人出过远门,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都是在这个城市里读的书,上次去鲁美考试,爸妈为我牵肠挂肚,念叨了一整天,晚上还在替我准备出行的衣物,出门时千叮万嘱,老爸甚至提出要陪我去东北,她们不放我的心。要是现在告诉她们我要辞职,到外面去画画,她们不急得哭起来才怪,我也于心不忍。再说你别看我现在这个单位不咋的,只是市里的一所普普通通的初级中学,连高中都没有,可是我爸为了我能进这所学校,费尽了心机,钻破了脑壳,到处找人,请客送礼,冷脸挨热脸,折腾了一个多月才搞定的。我们班那个最高的女生,叫什么来着,我一下忘了她的名字,也是市里的,你看才毕业一两年我就把班上同学的名字全忘了。”
    “是萧菲菲?“
    “不是,不是,她现在不是在一中吗?”
    “哦!我想起来了,李莉。”
    “对对对,就是她,她现在在武陵县乡下一个中学教书,很不方便。我虽然比不上王兆军萧菲菲她们,她们家里背景太硬了,都是市里当大官的,但毕竟我还是留在了市里。”
    “那倒也是,看来你爸的社交关系网挺不错的。”
    “也不是,就是因为他的社会关系网不大,所以找起人来才很费力,帮我找关系的那段时间我都觉得过意不去,让他那么费神。我也想过像你这样停薪留职,校长说这不可能,不想干了随时可以走,大把的人排队等着进来。而且从上学期起就安排我做班主任,好多时间都耗费在管这帮孩子身上,这些兔崽子,天天给你添乱子,都是些不好好读书的混蛋,你还真不能对他们手软仁慈,否则他们会骑在你的头上,那你一天都呆不下去。我现在也变得强硬凶狠了,至少在学生面前要装出一副凶像,绝对不能在他们面前露出笑容,否则你就再也管不住他们,一旦管不住,就出乱子,一出乱子,领导就找你麻烦,在会上批评你,毫无客气地指责你,以后没有好日子你过,我只能说很无奈,也很悲哀。所以对于考研我看我还是慢慢来,把时间拉长点,反正也不急着一两年之内就考上,三年?或四年?我都愿意,我并不指望自己通过考上研究生来脱离这个单位,反而应该是以这个工作为依托,空闲时间才来用于考研,决不能为了考研,将工作丢掉,到时可能会两头落空,还是稳打稳扎的好。我准备报考武汉大学。”
    “武汉大学?!”我仿佛听错了,这么大胆有信心,敢报这么牛的大学?!
    “是的,短时间内肯定考不上,不过我愿意放长线掉大鱼,悠着点地去考,心态放平和点,不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我已经通过熟人拿到武大英美文学专业的往届专业试题,武大是不提供往届试题的,我看了一下,也不觉得特别难。”
    我虽然嘴上保持沉默,心里越来越不同意我的这位好朋友的想法,考研就是要和别人争,谁会和你悠着点呢?题目是不难,难就难在能否得到阅卷导师给出高分,然后在众多竞争对手中胜出,最终拿到录取通知书,这才是整个事情的最终结局,否则所有努力都白搭,整整一年的感情期待投入和时间投入都是在做无用功,徒劳的无用功而已,接下来就得考虑是否继续考,又是一个春夏秋冬,结果如何,只有天知道,如果再失败,是不是真的愿意再来一个春夏秋冬?甚至又有可能又是同样的失败,到时候看你还能悠着点?!我此时本来心情也不好,心想还是不要这么直接,也许他的情况不同,说不定一次就考上了,我怎么可以因为自己失败了,以自己痛苦失败经历来推断别人呢?于是我只是点了点头,内心真心地期待他成功。
    伟山接着说:“我这几天在读英国文学史,还附带读一些相应时段的文学作品,感觉很好,艺术是相通的,的确如此,以后我们多在文学上交流,你这方面看的书比我多,还要多问问你,我们多谈谈各自的想法和观点,共同进步。”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怎么啦?!你今天怎么特别沉默,不大发表意见,平时你不是滔滔不绝地有很多精彩言论的吗?今天是怎么啦?心情不好?看你的脸色好像不大对劲,怎么啦?也感冒啦?还是出了什么事?”
    他一下说中我的心事,我是心情不好,是出了事,不过我却临到关头拼命掩饰着,“没事,没事,我在听你说了,不好意思打断你说话。”
    “我只顾着说我自己的事,都忘了问你的成绩了,这次没问题吧,很快就要去广州读研究生了吧?!”
    “哪里!还差一大截,我不想再考研了,太累了,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伟山很吃惊地望着我,我不敢和他对视,低头望着被子。
    “也好,调整一下。你也是太紧张了,日子过得太苦了,我们都很佩服你,不过长期下去任何人都受不了,以后常来我家玩,让我妈给你烧几道好菜你吃,营养一定要跟上,你天天在食堂吃,平时用脑又很厉害,这样会弄坏自己的身体的。”
    我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实话,虽然心理有一半力量阻止自己把事情真相全部脱口而出,“伟山,其实我是来特意找你的,我想跟你说个事。嗯……我……我都觉得很难活下去……我也没有想到我会搞成这样……我和一个女的好上了,刚才还跟她吵了架,我想分手,觉得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理智上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对的,感情上却痛苦难受,觉得生不如死。”
    “怎么?!谈女朋友啦?我还真不知道,哈哈哈!……是好事啊!”伟山越来越有精神了,对我的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都没有听到我跟那个女的分手了。
    “你可能不知道那个女的有男的,她们还有一个八岁的男孩,她都比我大将近十岁,我们是去年暑假认识的,她来朗州函授学习,唉!从来没有想到爱情竟然是这么地令人痛苦,早知道我就不会一脚踏进来,我以后也永远不会踏进去,我宁愿一辈子单身,就是再寂寞我也不愿去遭受这份情感折磨。难怪人们经常说感情的泥潭,是呀,我起初是相信假象和假想,以为是一口清泉,又正好当时干渴,伏在泉水边狂饮,那知一不小心失足跌落水中,竟然是身陷于深深的乌黑淤泥,也不知道何时我才能从这泥潭里爬出来。”
    没想到伟山嘿嘿嘿地笑得更欢畅了,他都把我当成淘气的小孩了,就好像我做了一件调皮的错事,他看着我嘻笑着,很开心,哪里体会得到我此时的痛不欲生的心理状态。
    我继续说道:“其实过去也曾经闹过分手,今天感到特别的难受,可以用万念俱灰来形容,一个人到了绝望的境地时对生活和人世是没有多大兴趣和留恋的。唉!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完全是被这种痛苦推挤到情感的黑暗死角,看不到出路和光亮,等到自己意识感觉到了这种痛苦时已经迟了,真是只有后悔没有前悔。刚才从街上经过,觉得自己像个异类,像一条虫,像个机器人,空有一幅人的骨架,却没有人的血肉和灵魂。我现在好怕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呆着,身边没有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因为我怕自己管不住自己,会突然出乎意料地做出什么傻事,或者想着想着就失去了正常思维的能力。”
    伟山再也没有嘿嘿地笑了,这时改成了微笑,一直看着我的表情,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不再说话,但是我很喜欢他这种微笑,那么宽容,没有任何的谴责、批评、冷漠、鄙夷和蔑视,在他的眼神和态度中我分明读到了真诚、友情、理解和鼓舞,还有隐隐地替我担忧。我接着说道:“真的不好意思,跑来跟你讲这些东西,影响你的情绪,打搅你的学习,干扰你的生活。”
    伟山摇了摇头,又笑了笑。
    我继续说道:“我知道这次心里很难受可能是因为考研失败所致,考试成绩太让我失望了,自己这么投入,结果却这么差,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难怪人们经常说一个人心里怀的希望越大,跌落得就越重。现在最可怕的是我发现我已经没有了生活目标和生活乐趣,更谈不上往日的追求和理想。”
    “这个社会是很现实的,很牢固的,铜墙铁壁一样,没得办法,只能顺从,容不得我们乱来,在社会上感情用事是行不通的,到时候只会碰得头破血流。你可能是将虚幻小说和现实生活混合在一起了,模糊了两者的界限,失去了分辨的能力,所以行事时总是依照自我意愿和个人情感办事,相对地忽略了社会经验和社会世俗,有一种把生活理想化的倾向。”伟山像个心理医生一样在开导我,拯救我。
    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可是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已经病入膏肓,难以诊治,就像是个已经溃烂变质的柿子,除了扔弃以外,还有什么好办法呢?
    我开始沉默了,呆呆地望着他的那些堆积在一起的厚被子,他也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要是觉得一个人住在外面很难受,那就跟我住在一起吧,不要想得太多,安安静静地在我这里休养,等过了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自从我进屋看见他的被子后就一直在渴望着现在就睡在他床上,钻进这些厚被子里面,一定很暖和,一定可以让我忘掉所有的烦恼与忧愁。
    我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觉得沉默得太久了,伟山在等我答复,这么拖延着不说话可不好,明明是来找他谈心,怎么可以现在不搭理他呢?
    说什么呢?
    打算?我还有什么打算?
    估计他是在很友善地劝我现实点,放弃夏,可是我就是放不开她。
    我突然对伟山说:“听说陈俊君在桑植当了教导主任,我想带夏去找他,请他帮忙安排我们在他学校里教书,我们也不要求什么好待遇,做代课老师都行,只要有个工作有碗饭吃就行。”
    伟山很惊讶地盯着我,沉吟半晌才慢慢地说到:“可能不太现实,第一是陈俊君只是一个教导主任,不一定有权力能安排你们上课,当然他有建议权,若是和校长的关系好,也说得上话,不过终究难以断定他就能帮上这个忙,在那种地方关系很重要,陈俊君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并不擅长搞关系。”
    “第二,他学校里不见得就有空缺的位子留给你们两人,你都知道的,现在的学校的岗位一般都是满编的。”
    “第三,桑植那里是偏僻落后山区,交通不便,闭塞落后,当地人的思想观念愚昧封建,你肯定受不了他们,他们也不一定会接受你们,你们也恐怕很难呆长久,我看这只不过是你一时的美好愿望而已,我估计真正实行起来还是走不通,也不是个万全之策。”
    我说,“那去桃源找一下张天智,看他那边有没有关系,他爸是桃源一中的老师,试试看,也许能找个代课老师的事干,听说余萍在桃源县教委上班,也找找她看,看她能否帮我们找份代课老师的工作。”
    伟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说道:“去外地去走走也好,总比老是呆在一个地方好,可以散散心,见见老同学,分解你的苦楚,转移一下情感注意力,而且经历一些事情后你会变得现实一点。”
    我仿佛就看见夏正在朗州师专的校园里焦急地等待我,寻找我,很失望的样子,一副孤苦可怜的神情,我几乎大声喊出来,“别着急,我在同学家里,我马上就到。”
    我猛地站起来,“我走了,真的很感激你,我现在感觉好多了,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伟山惊讶愕然地望着我,怎么会这么突然地要走了,而且这么着急的样子,仿佛是再延误几分钟就会错过轰隆而至的火车。
    他看清楚了我焦急的神情,“行,我不留你,有空随时到我家里来,就把这个家当成是自己的,爱来就来,爱走就走,一句话,随意。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等你把这趟事处理完了,我们再好好聚在一起说说话。”
    我很感激伟山不按社会习俗强留我吃完饭再走,因为已经到了开饭时间,而且他妈和姐正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做菜,要特意款待我这个好久不来拜访她们的客人。
    我推门出来,伟山也裹着一件厚毛绳衣,估计也是他姐赶制的,他的脸上也恢复了病容和倦怠,他要护送我出门,恰好他姐从厨房出来,看见我要走的样子,很惊奇地大声问道:“不是要出门吧?!”
    我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还有点事,急着要办,谢谢啦!”
    “哎呀!都到了吃饭的时候了,马上就开饭,再坐一会儿,难得到我们家一趟,我们专门加了点菜,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你就吃了饭再走,也不急这一时三刻的。”伟山的妈很热情很真诚地挽留,有有点责怪我的味道。
    我的脸都红了。
    我的头低得很下,几乎垂到贴近我的鞋上,嘴里喃喃地小声咕噜着:“我有事,我有事。”
    伟山这时替我解围,“让他去吧,他还有事。”
    终于安全地到了门口,很迅速地打开门,然后又急切地关上。
    我很清楚地听到里面伟山的妈在抱怨,又是生气,又怪儿子怎么不留我。
    还有伟山他姐的万般不解的议论声,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刚坐一会儿就走了,我们做了这么多吃的,哎!他怎么这么怪呀?
    只听到伟山不停地耐心解释和安抚她们,说我最近情绪不太好,过一两天我还会再来。
    只是一直没有听到伟山他爸的声音,从我进门到我出门,他都一直没有说话,也不抬头望我,依然在看他的足球,好像这些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也懒得参与。
    他退休都快一年了,说话却越来越少了,真的是寡言少语。
    我却很喜欢他这种沉默与宁静,不愿让她们得知我仍逗留在她们房门外偷听,噌噌噌地很快下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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