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 斷簡 三十六

一場好事忙完，幾乎把丁有貴累得趴下。他自行宣告休息兩天，趁空帶著玉成到戶政事務所把養領手續完成。那日還沒散場就不見了荷姨，玉成總覺得渾身不知哪兒不對，礙著師傅跟著，不好探問。隔天吃完早飯，坐立不安，晃出瓦間站了一站，忽向屋裡嚷道：「反正沒事，我去幫幫荷姨。」丟了話撒腿就跑，丁有貴追出門口，無可奈何地向著那老遠的身影呸了一聲：「看跑得跟種馬似的。」

玉成看著空蕩蕩的魚攤，回過身去問賣菜婆：「荷姨哪兒去了？」，婆婆笑出一臉摺子，呵呵呵地說：「你荷姨又不是我家的，問我怎麼知道？昨兒就沒見人來。」他轉身就往碧荷家去，心想：「該不會吃酒吃病了。」見門上一把大鎖，滿頭霧水地轉回瓦間，十分奇怪地喃喃自語：「去哪兒了？上那麼大把鎖頭。」丁有貴坐在床邊不冷不熱地瞅了他一眼，拉上隔簾躺下，低著嗓子唱歌似的哼哼：「不見囉！再不見囉！」

魚攤足足空了一個禮拜，直至身形短小的男人入主。玉成由驚生怒，以當家男人睥睨賊偷的語氣質問：「你是誰！荷姨在哪裡？」那男人下意識地往圍裙上抹了抹手，春風滿面地說：「賣魚的女人把攤子頂給我了。」

「她人呢？」

「不知道。」

他這輩子再沒見過這個女人，甚至還來不及證明自己到底愛不愛她，或者⋯⋯能愛到什麼時候。

好一陣子丁有貴擔心這孩子從此掉了魂，他隔著布簾，夜夜豎起耳朵聽鄰床輾轉騷動，始於手淫時發出的粗重喘息，終於不能自己的啜泣。那真是摧人心肝的重負，幾乎壓得他心生悔意，只是他至死未曾向玉成坦白自己在這人事變異中扮演的角色。那時世上還沒有「戒斷症候群」這類名詞，他盲目地依順直覺，等著時間的認可與促成，等著時間順從他的心願，一天一天地，把這孩子從簡玉成變成丁守道。

玉成覺得這世界對他所遭受的痛苦太冷漠、人與人之間的友善太虛偽。包括師傅、包括那賣菜的鬼婆子、全市場裡跟荷姨照過面聊過天打過招呼的人，以及最可恨那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矮子，所有人都笑著，沒有人在意他、也沒有人在意突然失落了他的荷姨。如此的一個孩子，如何能不暫時地對這世界懷著恨意呢？答案或許是「忙」。這是時間的好助手，幾乎能緩解最痛苦的失落、最不可能解套的糾纏、完成最困難的遺忘。

廚房的禁令解除了，現在他有兩個地方，在廚房，他比較容易意識到「我現在是丁守道」，叫身邊這男人「師傅」；出了廚房，他便無所謂自覺「我是誰」，一向以來就是的自己，身邊這男子是我名份初定的乾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