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10|閱讀時間 ‧ 約 3 分鐘

小說連載 斷簡 三十七

他很難分別描述丁有貴一天一天的都教了些什麼給他。師傅教東西的方式完全跟大伯不一樣,不是你坐在課堂裡單純地做一個受學的人,一句完了知道一句、一章之後接著一章,不論何時回溯,都可以依日子井然有序地以一根線軸串起來的教學過程。他跟著師傅時總是失措於自己的遲悟,一天一天之中,他一向說不清哪些「今天學會的」、哪些又是「前兩天學會的」,精確來說,師傅在「今天」教給他的東西,他沒有一次覺得自己能在今天就學會了。起初這讓他很沮喪,但一段時間後,他無論何時想起,總會忽然發現自己能提得出一大塊「已學」、「已知」、「已熟練」的事項來。那感覺就像他從水中拉出一個包袱來,直至打開、一一檢視,自已也才曉得師傅己經在那包袱裡放進了這麼些事物。
突然他就發現自己知道幾種鴨子的生長過程以及肉質的特徵;記住他們經常使用的刀具如何運用在各個不同的肢解過程;能區分數十種不同的香料的形色和氣味、知道它們對食物產生的作用;漸漸懂得觀察滾水抽絲的各種狀態以及無數依心測量的「程度上」的區別;他學會如何憑單手卸除生禽垂死掙扎的力道、如何搙毛、放血、摘除臟器。師傅總是說:「看哪,守道⋯⋯」、「仔細看好了」、「仔細記好了」。為了落實「仔細」,他曾想偷偷作點筆記防忘,次次被丁有貴嚴厲制止,說是分神,「你要分神把事情記在紙上、這些事就永遠記不進心裡。」「記在紙上的東西是死的,只有記在心裡、記在手上的東西是活的」。
他還是經常給承林寫信。因苦於無人分享,他把所有勤學者的榮耀與克服技巧的狂喜一股腦地全抒發在信裡。承林的回信中欣喜與鼓勵之情盈溢於字裡行間:「玉成,文筆不錯!多寫些,練練筆,大伯喜歡看。」只有一件事在給承林的信中隻字未提。他初上手時就發現,他那神秘、關乎性慾的十指豈止是連著心。在所有的所有之中,唯當他把手伸進那一具肉身溫柔腹腔的一剎,那是他的春藥、他最隱秘的快樂、狂喜中的狂喜。起初他還想著女人、想著碧荷、想著曾經進入那溫熱、潮濕的洞穴,想著她所有的肉,甚至想著童年時的熱饅頭,但前眼畢竟是禽鳥毫無生氣醜陋的屍身,這落差迫使意慾榮昇至純綷之境,色相盡棄,在一種難以自控的顫慄中勃起。
丁有貴幾次察覺他襠中事物有異,驚詫愧疚得承受不住,大白天裡的。他激走那大不當的寡婦時,哪裡想得到這孩子會飢得這麼迫人。屢屢捫心,迷迷惘惘的,始終找不到悔意著根的所在。為了免於自責,他甚至曾想過帶著守道去找女人,但又實在不忍把他置於無情的暗室任風塵女子玩忽。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終於意識到第一個「身為人父」的重責大任-幫他找個好女人。訂門好親,使健壯雄性的生殖衝動得到徹底的安頓。守道是個好兒子,他幾乎現在就可以斷言,這孩子未來也是個不辱家門的繼承人,他的床上絕對值得一個清清白白的好女兒,「生一窩白白胖胖的小崽子。」他咬著牙這麼想,著情於一瓦間嘻笑跳竄的未來之崽,值得任何學藝人辛勤勞苦的一生,不禁瞇著眼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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