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12|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我們將得以休息—初讀契軻夫【凡尼亞舅舅】

濱口竜介電影【在車上】之《凡尼亞舅舅》場景
濱口竜介電影【在車上】之《凡尼亞舅舅》場景
三個月前,二月十九日,筆者在濱口竜介導演的佳作【在車上】初次接觸契軻夫的代表劇作《凡尼亞舅舅》,在戲院黑暗的環景下,對朴有琳化身為索妮雅時,擁抱西島秀俊詮釋的凡尼亞舅舅的那一幕而深深感動,以至於排圖書館的候補排了一段時間,終於拜讀該劇作。
而這篇文或可稱作筆者時隔數月以上的讀書心得,或可稱作一點對巨作的感想和投射,將不會下標題,而是隨興寫作。
《凡尼亞舅舅》是部四幕劇,讀本的時候也就是類似於「起—承—轉—合」的結構,第一幕透過對話讓人物出場,第二幕透過雙人對戲帶出每個角色的衝突和關係,第三幕是高潮,第四幕則是結尾,帶出離別和存在的意義。
初讀《凡尼亞舅舅》時,主人翁伊凡·佩脫維奇,亦即凡尼亞,一名中年男子對於人生的厭倦,是那樣地毫無隱藏,甚至顯得筆者本人的厭世都像是小菜一碟,這樣赤裸裸地呈現人物的內心幽暗,讓筆者不知不覺地感同身受,而非以上帝視角去剖析每個人物,還是挺新鮮的閱讀經驗。
然而愈往下閱讀,愈發現契軻夫文本中的魔力,無論是受不了得為自己看不起的教授姊夫工作的凡尼亞,教授現任年輕貌美的妻子葉列娜,在學術象牙塔構築學問半生,退休即顯出其心智能力平庸的教授謝瑞亞比科夫,村裡的迷人醫生阿斯托夫,教授的女兒索妮雅,每個人物都像被困在一團或由他們自身,或由旁人交互影響構成的泥淖裡,無法自拔。
就像人生一樣,無法突破的障礙,無以突破的關係,無從解釋的疲倦,纏繞在每個人心上。
從契軻夫1898年出版該劇作以後,地球的資源愈來愈匱乏,阿斯托夫劇中提到的人類發展造成森林砍伐,只帶來的環境問題,並不能使人過得更好,更健康。在120多年後的現在,氣候變遷正由地球上的每個生命共同承受。不得不說,契軻夫是個先知,早已在作品裡透過阿斯托夫之口出聲。
而人性的幽微陰暗,
凡尼亞/阿斯托夫對葉列娜的迷戀
葉列娜電光石火間與阿斯托夫的偷情
凡尼亞對自己為教授工作二十五年,卻未獲得一點加薪,甚至教授出於財務窘境還想賣掉莊園時,凡尼亞隱忍半生,開了兩槍卻一點都改變不了慘狀,也解決不了的憤怒—
契軻夫的文本每個人物或多或少就是每個讀者自身,或是身旁之人的部分縮影,他的筆鋒鋒利如刀,剖開每個人的心境,再讓每個觀看的人投身其中。
或許,在此時閱畢該劇作,是種同理自己的過程。在最近,職場上力不從心,身體疑似自律神經失調,適逢母親車禍過世四週年,連悉心經營的影劇評帳號都遭人惡意攻擊的自己,滿心厭倦憤怒憂愁,情緒像頭蟄伏野獸,筆者竟在凡尼亞—一位舊俄羅斯的勞工中年男子— 身上,找到了共鳴,儘管性別、時代、遭遇、作為不同,我理解了他靈魂的無力與悲哀,而感到「被理解」,也在此接納自己的幽微情緒。
或許,當筆者下一次在車水馬龍的台中市街頭騎車,感到人生充滿了無意義的苦難和悲哀,眼淚固執地留在眼眶時,索妮雅的最後一席話,能成為一點安慰,知道自己並非孤獨,也非有病—
我們能怎麼辦呢?舅舅。我們只能活下去。我們會度過一長串的白天。度過無盡的夜晚。我們承受這一切。在命運到來審判之前。我們會一直為別人努力工作。一直到死。當我們死的時候,會甘心地死。墳墓的另一端將見證,我們曾吃過苦;曾流過淚,懂得甚麼叫殘酷。上帝會憐憫我們。你和我。
(停頓)
親愛的舅舅,上帝會憐憫我們。那時我們,舅舅,將擁有美及恩典的永生。以溫柔的心回顧我們此生的不幸。而且微笑。在永生裡我們將安息。舅舅。我知道會。我有信心,我有強烈的信心。我們將得以休息。
(停頓)
我們將在天使的歌聲裡安息。在珠寶點綴的空中安息。我們往下看,我們看到邪惡,一切人世的邪惡,所有我們受的苦,都在神的恩典中洗滌,我們的生命像撫愛那般甜美。我有信心。哦…可憐的凡尼亞舅舅。你在哭,我知道。我明白。你此生沒有歡樂。等待吧。等待著,凡尼亞舅舅,我們將得以休息。(擁抱他)我們將得以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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