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雨澤惠一老師在《奇諾之旅》中,以中世紀歐洲式的城池營造了一顆又一顆的玻璃水晶球,捕捉著現實世界的諸多風景。作品中一顆又一顆的玻璃水晶球,擁有著各自的型態與風景。有像是西部小鎮的「可以殺人的國度」、有像是現代都市的「造成困擾的國度」,還有本身就是一艘方舟的「船之國」。除了這些足以稱為城池的水晶球,在故事中也有一些以人物為中心的水晶球,例如舉國上下都在說謊的「說謊者的國度」。無論何者,都是試圖透過器物、制度、乃至人物去捕捉人物的生活哲學。
動畫第八集中出現的「電波的國度」則比較屬於後者。在這回中,西茲、陸與蒂在離開船之國後踏上了旅途,尋找適合居住的國家。他們所經過其中一個國家便是電波的國度。這個國家對旅人友善,食物也相當美味,卻有一個重大的缺陷:該國的電波塔會不定期發送邪惡的電波,使人犯下不可饒恕的暴力事件。根據警長所說,電波塔原本是祖先們用於控制奴隸體內的奈米機器,然而直到奴隸解放的今日都沒有停止運作,反而開始傳送使人瘋狂的電波。這也是為何持續有人受到電波的影響犯下可怕的罪行。
認為電波塔不可能獨自運作,奈米機器也不應該會遺傳的西茲於是決定一探究竟,向警長自告奮勇擔起破壞電波塔的工作。抵達電波塔的西茲果不其然地發現電波塔不僅年久失修,更是經不起歲月侵蝕倒塌。早已猜到如此,西茲便拍攝了數張相片以證明電波塔早已失去作用的事實。不料,即便帶回了電波塔早已失去作用的事實,該國的居民仍然不願意信任西茲,甚至指控西茲是受到了電波的影響而捏造了這些影像試圖動搖他們。無奈之下,西茲與蒂只好將計就計、假裝自己因為電波發狂,脅迫居民讓他們離開。
如果說上一回的「從那天開始」是芙特不敢面對身而為人的自由,那麼「電波的國度」居民不願面對的或許是人心中的邪惡。「電波之國的居民都是良善又溫和的,不可能做出威脅他人生命的邪惡行為,此地的邪惡都是電波塔所散佈的邪惡電波造成的。」如此的思考模式便是否定人可能具有傷害他人的意圖,並將這樣的惡意賦形為「電波塔」,假裝它在人類所不可及之處。比起電波塔的邪惡電波,或許電波塔的傳說本身就是那催眠本身——催眠著電波之國的居民,暗示他們一切歲月靜好,一切悲劇都只是令人難過的意外。
但是,催眠自己並不會阻止悲劇發生。事實上,根據警長本人的說法,令人恐懼的傷害乃至殺人事件仍然以相當的頻率發生,就連西茲等人都目睹了其中一起事件。如果否定了人為惡的可能,那其中最致命的便是這麼做的同時也否定了人為善的可能。善惡道德的扁平化,便是模糊了善惡的參照標準、使人失去對善惡的敏感度。如果人皆為善,那麼便不會有更好的可能性,因為「不能做的事」已經不復存在。不需要思考如何不為惡、如何成就更好的生命,自然不會去預防下一起悲劇的發生。即便發生了一起又一起的慘案,人們也僅會以將其視為偶發的悲劇。
在思考電波塔傳說的同時,我也不禁想到了美國政治學家漢娜·顎蘭提出的「平凡的邪惡」。這個概念是顎蘭著作《平凡的邪惡: 艾希曼耶路撒冷大審紀實》的中心概念。艾希曼在因其身為納粹軍官的作為受到審判時,反覆以自己的行為遵守康德定言律令,以及自己是守法公民等理由為自己辯護。艾希曼與電波的國度居民相似的地方是,兩者皆「相信」自己所做的事都是善的、都是正義的,並拒絕了思考、拒絕了自我反思進步的可能性。或許,我們可以試著將電波之國想像成是一個由無數艾希曼組成的國家,這樣的一個社會群體到底是否有過上「更好的生活」的可能性呢?
自由意志與思考所最難能可貴的,或許正是其反思自身、對善惡作出反應的可能性。因為知道了什麼是不好的選擇,下次便有做得更好的可能性,這便是學習。放棄辨別善惡、催眠自己的電波之國居民,或許正是失去反思能力、堅守職位與命令的艾希曼們。不需要分辨善惡與反思自身的生活固然是輕鬆的,但放棄改變的生活,又有何未來性可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