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24|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小說連載 斷簡 五十

屈於時勢,國家政策安撫著一大群失國、失家、失親的人們戰後疲憊、受挫的心願與身軀,從「勵精圖治」、「還我河山」漸漸向「生聚教訓」、「長治久安」轉移。關係全民生計、地方經濟的諸多政策計劃性地隨一道道政令實施,使這一島嶼的經濟命脈從精緻小農社會向工、商企業化社會轉型。
後來在因政爭被挑起的族群紛爭中遭受政治正確性合理化的侮辱言詞衝擊時,丁守道痛心地想「或許的確有人不願意。」或許有人就願意留在戰後那時的慘澹歲月裡。畢竟再慘澹的人世,也還是有風光明媚、油水豐足的人家。當時的確沒有一個人、一個團體可以站出來作為代表,以足夠的力量捍衛先來者私人的既得利益,對那些政策下達者說「老子不願意!」「老子眼下的這一家以及上溯的祖輩三代都不願意!」。或許那的確是倚仗政權與軍權強加於老百姓們的暴力,強迫所有人的日子迂曲周折地向「普遍有餘之境」狐步而行。
因為他們有軍隊、有警察、有法律、有資金,有聚合、安撫或收買人心的腦子與方法。
他可以理解本地的知識份子對新政府的失望及恨意。僧多了,粥就少了;人多了,位置就少了;正統的一方樹立起來了,非正統的委曲就道不盡了,外來的人龍人鳯多了,本地的天之驕子就受冷落。當時的中央大員都是外省人,這是實情;當時急需而本地缺乏政、經專才,也是實情。但這一切,關他一個賣鴨人的清白身家什麼事呢?
不飢不飽的歲月像丁家這三口人一輩子丟不開的行李,餐桌上慣見兩葷兩素的四菜一湯完全無法使他們看著「毛利」和「淨利」的差距時獲得更穩固的平衡點安於現狀。日子愈好、房租愈高,當這差距明確地令他們意識到,「房租」是個啃掉盈餘的東西而「房東」基本上算是坐收漁利、不是東西的東西時,一家三口便有了同心竭智、勤力求解的命題;把小店的營收徹頭徹尾地私有化,便成了關係著三人未來最重要、最艱難、最值得達成的目標。為此,守道有一段時間熱衷於研究政府補助的各種貸款方案,直至這個途徑被丁有貴一番定見斬釘截鐵地堵死。定見的核心是「家底不厚的小生意人不能揹著十幾二十年的長債過日子」,假設現在這局面支撐不下去,至不濟回頭再弄個攤車做小賣生意,維持三人生計不會有太大問題,但如果身上揹著債,那就不同了,一文錢債能逼得人沒有活路走。這當然是保守之計,要令野心勃勃的少年人悅服於保守之計,得仰仗一種以鐵錚錚的、任理想希望和未來的可能性都動搖不了的、令他敬畏的事實—他們的確沒有足夠的家底承擔風險。
不為儘速達成目的舉債是三人都同意的原則,但既手上有些未定用途的積蓄,何妨成為別人的小債主?因為身家所倚,他們願意以所有的信任把自己的未來和這個政府的未來綁在一起,如果政府倒了,他們存在合作社裡那些花花紙頭也只好用來糊牆。惠娟除了把一部份錢拿出來和男人們湊份子買了政公府債之外,她參與鄰居太太婆子們組織的民間互助會收益之豐,頗能獲得男人們的驚羨的眼光與訝嘆。不推心置腹、也不懷著疑人之心評估風險,外人要得她的信任的原則其實很簡單,凡人長著眼的,只要記得睜開來就能判斷,大柢是游手好閒、不治家業者不與;執癖入魔、輕狂自大者不與;慳吝薄情、宅心不仁者不與。就這幾個斷論,她跟會從來沒被倒過,幾年下來,三人之中私房屬她最富,逢年過節,為家裡東置西辦、為他倆添這個買那個,出手之豪爽無私,簡直讓人覺得這女人兜裡有用不完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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