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茶、香、貓、兒⋯⋯夢裏是客，夢醒是缺，空缺即是美】《雨客與花客》

作者：周芬伶 書名：《雨客與花客》 出版： 印刻文學

「也許人與人的遇合只宜茶宜香，因它們都短暫乾淨，彷彿是進行消毒，把情欲殺得只剩一縷碧煙；或者情感也只宜入一盆篆香，拓時全心全意，燒時芳香薰人，然一切都會成灰，心灰也是灰，那是完全燃燒後的空無。」

正午時分，山上竟起了大霧。 走了幾回的路，不知怎地，鑽進了地圖上戛然而止的小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才初初喜歡上「山」，忽然又踟躕起來。

每次來，都下著雨。 不同力道的水珠噴濺出聲響，伴著風，迎著蛙蟬，此起彼落。

周芬伶談這些生命來去的人們，無論親疏，終究是「客」——縱血緣掛身，師徒倚傍，戀慕如斯，都不得不放手。

從「你我」走向「我們」，就像是在彼此身上撿拾著圖版，形狀相似的貼進缺口，我們擊掌吆喝著甜蜜；形狀互異的，默默藏進袖口，一個、兩個、三個⋯⋯直到被擠出尖角，劃破包裹的輕絲——你不是我，我不是你，我們並不自由。

因為習茶而讀書，我們因為茶而生緣結客。

第一泡，就像兩尾魚游近，吐出泡泡試探著，相呴調整著呼吸，一條被一條引著，往遠方去。

茶的香氣，如此陌生，記憶裡有什麼被隱隱牽動。

第二泡，山巒疊嶂，香氣游動如嵐霧，魚在水裡，也在雲裡，在冷與熱的交接處，輕吐凝結。

嗅覺與其他感官的最大差異，是不經過處理，逕達杏仁核與海馬迴，我們記憶與情感的中心。 發熱起來的身子，滾燙的淚珠，像跟著被高溫沖薰的茶香，一淌而落。

你問我：最近過得如何呀？ 「還不錯啊！」你輕笑。 我也忍俊不住，對啊，最近有什麼得意的事呢？竟那般天真爛漫的。

後來想到，有好一陣子，我不再那麼生氣了，老突如其來地想將內心痛苦直接拋擲出去－－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最後一次，充盈在心裡的憤恨，好像是在第一次上山時，因為被接住了，而讓殘賸的委屈，逸散於大氣。

「為什麼受傷的人要拼命解釋，而傷害人的卻能大搖大擺」－－我終於能平靜地視為往事，這不是什麼要被感謝的事，所以也不必再尋求安慰。

其實比起茶，我更喜歡書裡對「香」的敘述。 毀壞與殘缺，都需要耐心，才能篆成雅致。

也許「煮茶」跟「焚香」都是一樣的－－被採摘下來的茶葉，步近死亡，可製茶師卻讓茶葉重生，烘茶師讓茶葉底蘊的芬芳徹底直面。 香道裡頭的「沉香」，也是樹木在抵禦蟲咬或傷口時，汩汩而生的脂質，是受過傷流過血的徽章，埋藏於樹幹內部。

如此痛，痛到死去活來；然後，迸發出驚人的高香。

這些身外之物，亦是「客」。 偶然萍聚，照見生命的幽微，卻銘刻在神經叢中的秘密皺褶。

第三泡，人生而偏執，我們都那麼奇怪，真的會願意擁抱其他人的乖張嗎？ 周芬伶身邊的這些來客，都有「亞斯」的執著－－對於所愛的暴烈，還有轉身就杳無音訊的決絕；他們既抗拒人群，同時又無比渴望被愛。

張愛玲、林奕含、愛蜜莉狄更斯、普拉斯與休斯、寶玉黛玉......在其筆下穿越，像是影子，像是魑魅，字裡行間幢幢，都是你，也是我。

因為懂，才能在最後的霧氣裡，徐緩說出故事。 你是我祕密的讀者，讓我的生命重新被解構，設計，安置於天地之中。

但離別是真的在那......「成、住、壞、空」。

在書裡，周芬伶坐著，坐等這些來客，來客是傷，但來客也極美，在美裡頭，被雕成了一座橋。

周芬伶的文字總是清靈，即使是再怎麼壞的事，在她筆下都像是庭院裡沾水的薔薇。

雖是因茶而來，卻迷香而走。

跟你們分享，那我們下一本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