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小說】黑狗洲與大房子 13

　　吳彥仁搞不清楚狀況，這間房子的隔音這麼好，連大門打開的聲音也聽不太到，等等到底會發生什麼事製造出厚水泥牆也擋不住的聲響？

　　房間內安靜到連空調運轉聲都聽得清楚，但關起厚實的木門，其實吳彥仁真的不知道老闆到底到家了沒，只是看到李芸奾的身體上下都處於防備的僵硬狀態，吳彥仁也不自覺聳起肩膀。

　　「……耳朵遮起來。」

　　李芸奾說。

　　不知道是手機裡的通訊群組提醒，還是李芸奾感受大門打開造成的微妙氣流變化，但吳彥仁什麼也沒感覺到。

　　「手、耳朵遮好。」

　　李芸奾緊緊摀住耳朵，見狀吳彥仁照辦，他剛想到在睡覺的阿嬤和望望的耳朵該怎麼辦時一陣悶沉的爆打聲響起，吳彥仁嚇了一跳，想開口但李芸奾示意不要開口，她連手機螢幕的光都消掉了。李芸奾安安靜靜地用膝蓋貼著地板前進，到了阿嬤床邊才停下來。

　　小時候吳彥仁聽過黑道向鄰居討債，好幾個人用高爾夫球砸凹鄰居兒子的汽車的板金，那時候的打擊聲很吵很響，不斷打擊板金後聲音會漸漸悶起來，街頭巷尾想圍觀的人但只敢躲在家的窗戶後偷看在暴力距離吳彥仁意外得近。

　　這次響起的打擊聲會令吳彥仁想起小時候的經歷，事後想起來可能是因為都用高爾夫球桿揍的吧，隔著厚牆明明應該聽不見，卻能感受到肌肉凹陷，骨骼折斷，還有綿綿不絕的犬隻哀號聲。

　　吳彥仁從「傭人房」探出頭，李芸奾雙手遮掩著耳朵，閉上眼，似乎覺得很難受。躺在病床的阿嬤眉間緊皺，卻少見地張開著眼清醒著，她對吳彥仁比了比「傭人房」，吳彥仁覺得阿嬤是叫他去看程梓望。吳彥仁才知道李芸奾為什麼會半爬，狗的慘叫太讓人恐懼，要伸展四肢有困難，他現在只想縮成一團等待一切過去。

　　其實耳朵遮起來根本無濟於事，雖然揮動高爾夫球桿物理上確實聲音，但讓聽者打從心底感到折磨在於狗的哀號聽起來太痛苦了，但為什麼痛苦了那麼久，狗卻依然活著呢？

　　吳彥仁覺得狗吠是直接在腦中產生的聲音，說不定是某種幻覺，只是剛好這間房子的人都聽得見而已。這種說法當然是種自欺欺人，沒有如此「剛好」的事。

　　「望望，是彥仁哥哥喔。」

　　程梓望果然醒著，他整個人發抖到包裹在棉被裡也能看得出來抖動，吳彥仁覺得他一定非常努力才能夠不發出任何哭聲，這時候擁抱或觸碰程梓望會不會反而嚇壞他呢？吳彥仁不知道答案，他把手放在被子上，如果這樣能讓程梓望知道他不是一個人就好。

　　敲打的噪音沒有持續太久，清晰的哀號聲在某一個時間突然中斷，程梓望滿臉淚水鼻涕鑽出被子，吳彥仁伸手抱住他。

　　

　　吳彥仁沒睡好，但還是要上班，必須要在老闆出門前假裝自己從高雄騎車過來，同樣睡眼惺忪的李芸奾已經傳通訊軟體和警衛說好，吳彥仁下樓依照指示做就能搞定。

　　戰戰兢兢打開大門，深怕弄出聲響，但門的五金門鎖品質很好，打開闔上與上鎖只要夠小心都不會發出太大的聲音。搭電梯下樓，在電梯鏡子裡吳彥仁的臉看起來憔悴得不得了，說是撞鬼應該會有人信吧。雖然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應該也和撞鬼差不了多少。

　　下到大廳，值班的保全人員對吳彥仁點點頭，吳彥仁翻看櫃台的訪客登記簿，昨天離開該簽名的空格有他的名字，字跡還和吳彥仁的很像，有夠可怕。

　　「昨晚很吵『厚』？」

　　「叔叔你們也有聽到？」

　　「拖上去和拖下來會聽到啊。要在這裡做夠久才會聽到，昨天值班的人大概就我知道吧。」

　　拖什麼？聽到什麼？

　　保全叔叔對吳彥仁微笑，吳彥仁打了個冷顫。

　　清晨的黑狗洲人不多，只有在公園裡運動的老人家和早餐店看到見一點人潮，黑狗洲的市場都去高雄批貨，不會太早做生意。離上班還有一點時間，吳彥仁騎機車晃了一圈在早餐店附近停下。

　　「阿姨，一份鮪魚蛋餅、一杯鮮奶茶這裡喝，晚一點外帶一份玉米蛋餅加起士，兩顆肉包，咔啦雞土司，一杯冰拿鐵，兩杯溫豆漿。」

　　「怎麼今天不喝冰紅茶？」

　　阿姨對與平時不同的點單內容起了反應，吳彥仁只是笑笑。

　　「哈哈哈難得想喝好一點……」

　　元氣大傷需要補一下，吳彥仁決定等一下要再加點給大家吃，下樓前李芸奾把買早餐的三百塊塞給他，預算比平常高，現在想想就是要買多一點的意思吧。

　　早餐店騎樓坐滿阿姨叔叔，吳彥仁沿著木製的吧台往店裡走，不鏽鋼折疊桌也都有客人，店裡最深處的四人座掛了運動外套，吳彥仁才覺得奇怪怎麼會在那裡放衣帽架，定眼一看是個人，清晨時分在黑狗洲早餐店少見的年輕人。

　　「可、可以併桌嗎？」

　　輕薄的運動外套拉到頂端、全身包緊緊的男人目光從手機螢幕抬起頭：「請坐。」

　　吳彥仁沒打算要開口社交，對一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產生好奇心滿奇怪，開口「你很怕曬吼？我也是。」搭訕真的很詭異，吳彥仁死死盯著手機，避免兩個人眼神對視。不過對方沒有察覺到吳彥仁的尷尬，主動開口。

　　「你是程家最近待最久的保母……還是保父？」

　　「欸……對我是。請問你是……芸奾姊的朋友嗎？」

　　「也算朋友啦，我是『便便屋』的老闆，叫我小趙就好。」

　　吳彥仁上班時喝的手搖飲，乃至於昨天的晚餐到他現在身上的四角褲，都是因為這個男人的辛勤工作才得以利用。在李芸奾的長期潛移默化下，吳彥仁現在很清楚支撐黑狗洲最大也是唯一外送平台的便便屋有多了不起。

　　「趙先生你好，我是吳彥仁。」

　　吳彥仁放下手機伸出手，小趙見狀很自然地跟他握手，還不忘提醒：「叫我小趙就好。」

　　本作品獲　文化部第111年度青年創作獎勵　獎勵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