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車窗外的光景

倒映在水面上的雲，比天空那蓬鬆的樣子，更加的難捉摸，火車哐啷哐啷的前進，尚未插秧的水田晃著雲影，在前往目的地的途中，忽現忽隱。

『最近過得好嗎？』

看著手機裡的問句，簡單的噓寒問暖偶爾也會讓人多想，假設我回答不好，對方會聽我傾訴嗎？其實我也沒那麼不好，但話題似乎會斷在這裡，並不是多想聊天，只是想起了曾經的友情，好幾年沒聯絡了。

還以為對方要來賣東西，很像直銷的起手式呀，宗教直銷或保養品直銷，老套但有點用，因為越簡單的開始越讓人不敢到疑點。

心情就像那些映在一塊一塊水田上的雲。

『很好呀，你呢？』

這時候反問就好，只要對方的三句內沒講出自己的目的，大概就是來賣東西的，我知道我們沒有好到可以聊內心話。

『最近我要從台北搬回台中了，等我安頓好要不要約吃飯呢？』

『怎麼突然搬回台中？你的工作呢？』

他剛到台北工作的時候，還有約過幾次，聊聊當時的近況，不過也因話題越來越少，加上各自適應工作、生活等，忙於現實，就很少聯絡了，因為他很少在社群分享自己的事，將近三年我們幾乎是沒有聯絡的。

『我爸生病，媽媽一個人照顧不來，哥哥跟嫂嫂自己有三個小孩，忙小孩的事已經焦頭爛額，我才想說搬回台中好了，工作已經確定了。』

忘記他是個認真的人啊。

『搬家需不需要我幫忙？』

『我東西不多，哥哥已經來台北搬了一些回去了。』

『那你哪天回來？』

『後天。』

見面那天，天空湛藍的過分，沒有什麼雲，陽光尖銳得連時常曬太陽的我都感到受不了。

他住北屯，我住大雅，距離並不遠，高中時同個社團、一樣的校車路線，我們都蠻內向的，如果沒有相同話題很難聊起來。

不過我總是羨慕他一頭長即腰間的烏黑秀髮，雖然我們兩人都長得普通，但他乾淨清爽以及踏實溫和的性格，還是有不少人圍在身邊。

大學時，我們分別交了男朋友，我很快就跟對方分手了，因為我發現我比較喜歡一個人，而他直到三年前都還有跟男朋友的合照。

「小涵？」溫柔的嗓音傳來，一股懷念的心情湧上。

「嘉欣，好久不ㄐ......」

看著聲音的來源，那身影與記憶中的模樣相差甚遠。

「我看起來變很多吧？先坐吧。」

大學時期，在台中的不同學校唸書，因為有共同話題，大約一兩個月會約一次，台中有很多咖啡廳或下午茶店，總是佈置的很有特色，我們每次都會約在不同的咖啡廳碰面。

今天也是，嘉欣找了一間開幕沒多久的咖啡廳，典雅、低調，就像我對他一直以來的印象。

對於嘉欣外表劇烈的改變，我發現失聯的那段時間，好像世界發生了劇烈震盪般。

不變的是，嘉欣的表情和動作一樣柔和。

「沒關係，不管是我突然約你，或是我這副模樣，你心裡一定有很多疑問吧？」

我點頭，想問的問題卡在喉嚨，糾纏在一起。

「其實過這麼久沒約，突然密你我也蠻緊張的，高中和大學時期，我想你真的是我身邊最好的朋友了，不僅有共同話題，你也總是冷靜的給我建議，雖然看起來有些冷酷，那時候有你陪伴，度過了很棒的時光。」

嘉欣露出微笑。

也許我不是一個容易將感受刻骨記下的人，過往的事總是糊糊的在腦中呈現，簡單的分類，跟這個人不錯，跟這個人處不來。

忽然想起唯一一任男友，分手時他說：「你是個不會放感情的人，我知道你沒有什麼錯，但就是有距離，而我大概無法接受那個距離感吧！」

嘉欣溫柔的告白，與今日的陽光一點也不相符，很像烏雲密佈前那股帶著濕氣的風。

「那你可以告訴我你發生了什麼事嗎？我腦袋真的一時轉不過來了。」

卡在喉嚨的話沒有讓我噎到，好好的問出了最想知道的問題。

「大約三年前，我把我的IG從手機刪除了。」嘉欣說：「前任因為劈腿，而且在他要跟對方結婚之前，才讓我知道。」

「啥！？」

「沒事了，我已經走出來了。只是在那之前，我歷經了一年多的憂鬱症，一直以為他很愛我，也以為我們會結婚，這件事打擊對我來說非常巨大......，嗯，所以才會在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得憂鬱症。」

嘉欣說：「幸好公司老闆、老闆娘和同事都非常友善，老闆的女兒是諮商師，我就在他的陪伴下度過憂鬱狀態，但也因為吃藥，整個人浮腫。」

「如果那時候我聯絡你......不，現在說這些都是白說的。」

我感到非常沮喪。

「現在還在吃藥嗎？」

「我已經好起了，大學時期，跟我和前任還不錯的一個同學告訴我，前任跟他老婆分手了。」嘉欣說：「那時我瞬間通體暢快，或許有些壞心，但如果是良藥的話，稍微壞心一點也不錯。」

「確實蠻暢快的，那你前一分工作也做蠻久了，就這樣換工作不會可惜嗎？」

我換個話題。說真的，我很不拿手這些比較內心的事，或是生病之類的話題。並非恐懼這些話題，而是在腦袋上演過各種劇場後，最後選擇以冷淡的方式回應，跟著對方的情緒漩渦走，我深知只會讓彼此都陷入困境，如果他冷靜的說完自己的想法和過往，不是來討拍，我很願意聽人傾訴。

「是蠻可惜的。」嘉欣輕輕嘆了一口氣。

「爸爸的病況確實是離職的主要原因，不過對我來說也是一個契機吧，得知前任的婚姻失敗，我重新載回IG，把過去的貼文一則一則的看過，我們第一張合照讓我好懷念，還有其他的同學、以前生活的點點滴滴，如果為了那個爛男人讓自己丟掉更多美好的回憶，那也太可惜了吧？」

我想以前的他不會說他人很爛這樣的話，總是願意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困難，是那種容易同理別人的類型吧？為人著想很多，到頭來讓自己傷的很重。或許那個爛男人早就有出軌的跡象吧？

「以後可以常約喔，就像以前那樣。」我說：「你現在的工作是什麼呢？」

「和家人討論過後，要把以前租給別人的店面收回來，自己做咖啡廳，原本的租客本來就打算做到十月，這是回來的另一個契機。」

「咖啡廳呀，打算做什麼類型的呢？」

「想要有兩個可以容納六人左右的包廂，讓人可以暢聊自己的喜好，又不會打擾到其他人，但包廂會採預約制。其他空間則設置窗邊吧檯、還想要有單人沙發之類的，可以辦公也可以讀書。」

嘉欣的表情閃閃發光，這是我認識的他。

「對方十月搬家，那你打算什麼時候開業？室內設計和錢呢？」

「預計明年開業，錢我之前就一直在存了，所以只要再小額貸款應該就夠了，室內設計我想請你幫忙。」

「那我打折......」

「不用打折，你們公司應該不允許吧？」

「我打算利用自己的時間幫你做規劃。」

嘉欣有些錯愕，眉頭稍稍的皺了一下。

「啊，不用擔心，其實我從去年就一直在考慮要不要離開公司，明年就要三十歲了，我覺得我們兩人有個厲害的共通點，就是畢業後一直在同一間公司工作，公司雖然保證案源，但想要再更多的創作很難，如果你回來這裡開店是個離職的契機也不錯。」

多少有些衝動，年資這麼長要離開公司，衝動或許必要，花太多時間深思熟慮，容易裹足不前。

「呃......明明是講你的事，我好像太唐突了。」

「我有些嚇到，不過能成為你轉職的契機也不錯。」

嘉欣說：「我想要在明年春天開幕，因為除了裝潢，還要設計菜單、也得招收員工，蠻多事情要處理的。」

「如果你不介意我的介入，除了裝潢外，需要幫忙的事儘管說。」

我開始有些興奮的感覺了，久違的朋友、久違的衝動、討論夢想的瞬間好像回到學生時期。

夢想，或許嘉欣的咖啡廳開幕後，我也該去追尋夢想了。

單身這麼久，也沒什麼朋友，畢竟埋首於工作，爸媽也都老當益壯，一直住在爸媽家，也存了不少錢，仔細想想，我一直是個很幸運的人。

做室內設計是我的夢想，嘉欣的夢想是開咖啡廳，所以我們以前總是約在不同的店見面，最主要就是採集各自的參考資料。

跟著公司工作，容易被公司的風格綁架，磨練技術和累積人脈還可以，但自由發揮的空間很少，開始考慮離職也是因為開始覺得不滿足了，想要繼續進修，陸續查了一些國外的學校。

「當然沒問題呀！小涵的建議常常都是點到為止，讓人很安心，其實我也有點擔心只有自己，會不會因為很多事猶豫不絕而導致失敗。」

「我的時間蠻彈性的，你今天打算幾點回去？」

「今天沒關係，因為回家之後已經在家忙了好幾天，昨天我載爸爸去醫院看診，哥哥他們一家今天說要讓姪子姪女們當小幫手，讓我好好想自己的事。」

「那我們去看看店面，也稍微討論一下具體的方向吧！」

大家總說臺灣沒有春天和秋天，仔細觀察，農曆年後的四周，樹木會輪番的開花，粉紅色、黃色、淡紫色、橘色、桃紅色、紫紅色、白色、紅色，繽紛燦爛，直到五月之前，每週都會有不同品種的花開。

就像春天的花，嘉欣溫柔可愛的內在，咖啡廳讓人感覺像春天的花園，明亮、溫暖，帶著英式花園的典雅。

咖啡與茶香，伴著甜點的甜。

火車哐啷哐啷的前進著，窗外是翠綠的稻田，淡藍色的天空與絲綢般的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