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動的饗宴 巴黎水彩畫

作家海明威曾經寫過：「如果你很幸運在年輕的時候住過巴黎，你以後無論住在任何地方，巴黎會跟著你，因為巴黎是流動的饗宴。」

做為一個想看世界的年輕背包客，我留學時期去過巴黎，而且不只一次，然而巴黎留存記憶最深刻的印象，倒不是蒙娜麗莎、凱旋門、香榭麗舍大道，而是我和兩位背包客的偶遇。

從紐約去巴黎的航班，坐在經濟艙最後兩排一群素不相識的年輕人，看起來大家都是美國各地出國旅遊的大學生，熱烈討論各自的歐洲旅行計劃。

有一位金髮男生自稱自助旅行經驗最豐富，他跪在座位上，面孔朝後跟後排幾名男女興高采烈聊天。

我坐在跟他聊天這群男女同排，沒有加入他們的對話。聽起來這五六個人之中，只有金髪男生和我同排另一側的棕髪女生會在巴黎停留，其他幾人都在巴黎下機之後轉乘火車去其他地方。

金髪男生朝著我望了一下，笑著對我說：「嗨你好，你是去巴黎嗎？」

「是啊我是。」我說。

「你有訂旅館嗎？」他問我。

我回答：「還沒有，我準備下飛機後去遊客接待處訂一下青年旅館。」

「我們也一樣。」他指一下棕髪女生，我和同排的棕髪女生互相微笑點頭打招呼。

金髪男生看起來的確蠻有經驗，他說：「待會我們下飛機後，不要分開，我們一起去遊客接待處訂青年旅館，看看三個人一起入住有沒有優惠方案。」

就這樣，他、我、還有棕髪女生，我們三人幾個小時前還不認識彼此，下了飛機後一起通關、領行李、到遊客接待處，都黏在一起。我們年齡相近，又有共同的目的地，就算他們是白人我是東方人，仍然沒有隔閡，彼此興奮聊著想去什麼景點參觀。事隔這麼多年，我早已忘記他們的名字，就叫他們艾瑞克和梅格好了。

在遊客接待處詢問的結果，青年旅館的房價沒有想像中便宜，市區沒有空床，只能考慮住在郊區，這樣交通不方便。

艾瑞克腦筋動得快，急忙查詢市區便宜旅館的房價，看看能不能找到可以接受的價位。

東找西找之後，艾瑞克很興奮對我和梅格說：「耶！我找到一間房間房價很棒，我們三個人入住分攤房費，其實和我們單獨入住青年旅館價錢差不多。青年旅館是公共衛浴，這間房間還有單獨衛浴。而且旅館位置不錯，旁邊有地鐵，交通方便，真的很划算，我們要不要一起入住這房間？」

我本來以為梅格會遲疑，沒想到她馬上說：「好啊，這樣我們晚上可以一直聊天了！」

女生那麼爽快答應，我只能說：「當然，沒問題哈哈。」

於是我們訂下這間房間，一路從機場轉搭地鐵，按圖索驥四處詢問終於找到了這家旅館。那年代沒有谷歌導航，我們三人全靠隨身攜帶巴黎地圖認路。

我明白這家旅館房間價格為什麼低廉了：它地點的確在市區，而且離地鐵不算遠，可是它位於一個嘈雜的市場內，在一幢老樓的二三四樓，樓層之間有陡斜樓梯相連。老樓一樓是一間肉鋪，兩旁的商家不是起司店、花店，就是熟食店、麵包店，典型市場風光。

我們進入位於三樓的房間，裡面空間不大，還算乾淨，還有一個面向市場的陽台，整體還不錯，只是⋯⋯只是房間內只有一張大床，看起來沒有加床的空間。

這就是我對巴黎的第一個印象：住在一個經常人聲鼎沸的菜市場老樓，白天跟著兩位飛機上結識的男女在巴黎到處遊歷，晚上我們回到旅館房間，三個陌生人睡在一張大床上。

我們三人，梅格睡在床的左側，我睡在床的右側，艾瑞克睡在中間。印象中第一晚我們這樣睡相安無事，之後幾天，艾瑞克和梅格開始有點曖昧，晚上睡覺親吻摟摟抱抱⋯⋯。

三人同床應該持續了四五天，之後他們就離開巴黎一起前往下一個城市。當我們交換聯絡方式道別的時候，他們已經像是一對熱戀情侶了。

我跟他們一起搬離這間旅館，一個人轉住到青年旅館繼續旅遊，過幾天我也離開巴黎返回美國繼續學業。

多年以後在金融業工作，時常有同事或客戶聊起他們巴黎旅遊的心得，不是在老佛爺血拼的戰績，就是塞納河包船遊河的感受，他們聊的時候顯得十分享受的模樣。而我的巴黎印象有點寒磣，羞於啟齒，所以通常我只是靜靜地聽著。

我的巴黎印象所聞到的是早上陽台傳來陣陣新鮮出爐長棍麵包的氣味，想到的是三個年輕人巴黎街頭攤開紙質地圖興奮規劃旅遊動線的畫面，感受的是三人同床共眠，年輕男女親吻擁抱，睡在一旁的自己身心異樣噪動的感覺。

有一部電影「愛在黎明破曉時」，講述一個美國男生和一個法國女生在歐洲火車上相遇一起度過浪漫一夜的故事，電影當年很成功，原班人馬又拍攝兩部續集。

電影中男女主角的氣質，總會讓我想起在飛機上萍水相逢的艾瑞克與梅格。他們在流動的饗宴墜入愛河，不知道後來是否只有短暫情緣？還是像電影男女主角一直持續彼此的愛戀呢？ 我想我永遠不得而知了。

我一直記得我們三個年輕人在巴黎那四五天無拘無束的歡樂時光，還有我們同床異夢的奇異經歷。

巴黎畢竟是流動的饗宴，它會跟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