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9-23|閱讀時間 ‧ 約 55 分鐘

《The Soul Generator》第三章

第三章
  我在一座實驗室裡:一座濱海的高級醫療中心,大概地理位置是澳洲坎培拉(Canberra)東北方約40公里,自亞伯特和他的科技團隊將我從異世界的危機拯救出來後我就直接被送進了這地方,使用超低空飛行的小型滑翔機經海面進入澳洲的海岸線,為的就是讓我避免被通緝,雖然我全身電流癱瘓了,我的意識卻對這整個過程清楚無比。   好溫暖……我不只相當肯定我的知覺的運作依舊正常,我還知道這一陣溫暖是電子乳液把那些輻射線全往我身體灌入的緣故,一波接著一波,宛若那種即使潛入海水也能感到因為水溫、密度不同而造成的洋流,進入這座巨大的中性浮力槽以後,外頭的人將大量的能源全投注在我的身體裡,當電子乳液的媒介傳達量已經到達上限時,一些還來不及被轉化的能量會因此而光昇華,於是穿越液體、玻璃罩乃至空氣,這些光會映出炫麗又柔和的顏色;工作人員們卻不能好好欣賞這樣的物理現象,因為他們要專心維持靈魂的滲透壓,所以另一方面他們得設法暢通不同空間的閘門,讓我能夠身處在綜合物質表現以及純能量僅存的兩個世界之間載浮載沉著。   每次浸入能量槽我都會做夢,雖然我的出生年代完全與迷幻藥活躍的一九六零年代毫不相干,但我猜我在夢裡所見的就是那個時代的美好;兩個月下來,我耗掉的總能源超越了匹茲堡(Pittsburgh)連續75年的城市耗電量,那代表著每一個家庭、每一間辦公室、每一盞路燈、每一輛電車等等日夜不停運作75年的成果,沒錯,只有消耗那麼大的能量才能夠把我從鬼門關拉回來,亞伯特說為了救我一命他要不惜任何代價。   代價是很貴的……   八週的靈魂修復加上另外四週的復健,我覺得我的情況終於好了一點,這樣的痊癒速度是超乎所有研究人員預期的,因為亞伯特當初在那個世界失去他的雙腿時,專家評估大概需要20年的時間才能夠恢復最低的運動功能,但我失血過多至瀕死的狀況卻只用去了兩個多月就恢復生機,既然那群擁有一大堆碩、博士學位的專家都不能回答這問題了,我想這就不會是我能夠解開的疑惑。   所以,我也已經有三個月沒見過亞伯特:自我從那個世界被拯救出來算起……頂多是透過電子郵件,其實有點像是夢魘──亞伯特後來對我這麼解釋──只不過夢境裡面發生的事情不會使人致命,但這個物理空間裡發生的種種則同是絕對的現實,我在進入那個世界以後所見的一切,無論是建築、街道、行人以至整個宇宙都是由我的潛意識進行構造,因此「回到年輕時代」、「擔任歷史老師」、「重溫一份家庭的溫暖」等這些元素都是我內心渴求的,遂而那個世界的能量便會為了響應我的希冀而轉化成我想看見的模樣。   只不過有一個殘酷的數學公式:唯有死去的人才能具體地出現於我的眼前,所以若我能夠將我那世界腳本裡的「女兒」角色安排由莉婕飾演,而她本人也真的能夠如我預設地現身,那麼就代表著莉婕本人已不在世上。相反地,美智子則是因為她本人還在世,所以無論我記住她多少的細節、劇本設定多麼地詳盡,美智子都不可能會出現在那個空間中。   有一人──妙華──也透過我對她的印象而在我的眼前復活了……   所有的事情都是一體兩面,亞伯特在拉普達上就早已警告過我,我的美好想像會讓我見識到天堂,有個美好的伴侶如妙華,再擁有個乖巧的養女如莉婕,我的天堂不渴望純白羽毛和金黃陽光滿佈的雲端,而是一種知足、滿足的樸實生活;未料當劇本繼續進行,我與妙華之間發生的男女之事本質上是生命的極端行為,因此我的潛意識裡觸發了徹底相反的情況:大規模的殺生,指的便是「戰爭」,結果過去我擔任過歷史老師和戰地記者的背景知識此刻卻成了殘害自己的幫兇,因為那促成了鉅細靡遺的一次世界大戰戰場,我過份瞭解恐怖而血腥的場面、武器的效用,於是那個戰場遂對我造成了和現實世界幾近同步的殺傷力。   解答到此告一段落,儘管我還存在著更多的疑惑,但亞伯特勞碌於公司的會議上,加以整件深入異世界追查莉婕的任務皆係由亞伯特秘密涵蓋,屬於個人行為,因此在檯面上我沒辦法和他有公開的正面接觸。   在過去這三個月的日子裡,我一有時間就會坐著我的多腳輪椅來到海岬邊抽菸、看海,認真計算一下日子,現在時值北半球夏季的七月初,在南半球卻是一片陰晴不定的近冬,算起來我好像這一整年都在冬天裡度過,因此我這副讓護理人員安心不起來的惆悵模樣其實也怪不了誰;實際上我只是反覆懷念著妙華的模樣,她的面貌、她的微笑、她的嘴唇、她的體溫、她的體重……我好想再見她一次,我多麼希望能夠再跟她說說話。   到了這個節骨眼,我才鼓起一點勇氣決定撥打一通電話給同樣認識妙華的美智子;我從海岬急救站外牆上的醫療箱偷來了衛星電話,接著我撥打美智子的網路通用號碼,等待期間我緊張得不想要繼續癱坐於多腳輪椅上,因此我在強風中披頭散髮地來回踱步,我不確定電話究竟會不會接通,這麼多年沒聯絡美智子,不曉得她住在哪裡,也許存在著時區問題,又或者她早已不用這個號碼了。   「喂?射手嗎?」她一下就知道是我,沒有故弄玄虛的過程,一接起電話,我所熟悉的聲音便從電話的擴音筒發出來,她是美智子無誤。   「好久沒跟妳說話了,美智子。妳現在人在哪裡呢?」   美智子:「日本,福岡(Fukuoka)。」   「妳人回老家了啊……前幾年經營的咖啡廳呢?」   「因為這幾年發生了不少事情,所以現在從咖啡廳升級到別的工作了。」美智子:「射手,有件事情說出來你一定會嚇一跳?」   「是嗎?那是什麼?」   美智子:「我結婚了。」   「哇……很好,我的確嚇一跳了,我以為妳會一直單身下去呢。」   「聽你這樣講的話,射手,你還在流浪嗎?」美智子問。   「暫時不是……我目前接了一個工作……」不行了,講到這裡我已經開始哽咽得痛哭起來。   「怎麼了?洛迪!你那邊怎麼了嗎?喂……」   我平息了好久才有辦法正常說話,我說:「美智子……我好想念主教,我真的好想念她。」   結果不只我,當我吐露出這個訊息以後,電話另一頭的美智子也因此沉默了許久,然後便是一段涕淚聲:「射手,我也……我也很想她,但我們必須認清:妙華她已經過世了,只是你執著太久,你還一直不死心地想要尋找她,她已經成了一個過往者。」   「美智子,我知道,因為我找到她了……」   美智子口氣充滿疑問:「咦?什麼意思?你找到她了?說什麼啊?射手?」   「我現在暫時接了一個液晶能源科技的委託案……」我只是這麼簡短地對美智子說明。   又是一陣空白,美智子這下肯定理清了我在談什麼,她以前是戰爭公司保險部門的分析師,她的情報網肯定也具備相當高的實力;美智子:「這跟『亞伯特˙歐本海默』有關……對吧?」   「沒錯。」   美智子的態度變得強勢起來:「去吧,射手,不管你要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你,你一定要再回去,因為你已經尋找妙華太多年了。」   「如果我再見到妙華,妳有什麼話想要透過我跟她說的嗎?」   這時美智子破涕為笑:「那麼……就告訴她:其實我在大學的時候因為她的男裝打扮而有過一段性別迷惑的時代,更何況她後來去投考了特殊警察(Special Constable),穿起制服的樣子到今天回憶起來都仍會讓我臉紅心跳。」   「聽起來就像告白。」   美智子:「難道你不會把握這機會嗎?」   繼續閒聊一段,我答應美智子再過一段時間我會到她家去登門拜訪,因為我目前還有工作得做。   對,沒錯,這趟任務還沒結束。
  「之前設定的調查方向太模糊,關於那個空間的情報也徹底不足。」當亞伯特結束完他一連串的公司會議之後,他離開了拉普達前來坎培拉的醫療中心跟我面對面談話,而這麼長的時間不見,我開頭最先對他報告的就是這有點刺耳的事實檢討;我追續著說:「亞伯特,我覺得你的調查動機還隱藏著我不曉得的部份。」   偌大的密談室裡,彷彿只剩下我的聲音,亞伯特始終低頭不語。   「亞伯特?」我催促著他:「你不說話的話我沒辦法繼續談下去,你有責任要告知我全部的真相,對吧?」   「對不起……」亞伯特嘀咕著:「洛迪,我很抱歉,我應該老早跟你闡述清楚的。」   「繼續。」   亞伯特:「我大約知道莉婕已經過世了,因為在我第一自親自進入那個世界的時候我就遇見過莉婕,而你後來提供的數據更是確認這個臆測。這件事情會如此神秘是因為……LICET內部的政治企劃,在幾個元老當中只剩下我還活著,而我卻沒有子嗣,因此每派人馬都在計畫著如何瓜分我手頭上所持有的股權,不管是公有的還是我私人的,不只是靈魂發電,這包括我手頭上的其他研究,他們不是競爭,而是形成策略聯盟,我已經老了,我沒法抗拒這樣的下場降臨在我的頭上。於是,尋找莉婕就變成了我的第一步,如果確定莉婕還在人間,那麼只要透過一些法律程序,我就能夠讓她變成我的合法繼承人,不只保護我巨大的遺產,同時我也想藉此對莉婕報以一點數十年來未盡父親的責任;然而,當我曉得莉婕可能業已過世,我開始把方向擺放在說不定她後來有了孩子,依照嫡系繼承方式,我也能託付給我未見的兒孫。」這個時候亞伯特抬頭看著我:   「我不要任何人可憐我,這已經是我這個老人所能想到的最後自保手段。」   我實在於心不忍:「你知不知道你找我所做的這件事倘使成功了那對這世界將會造成多大影響?」   「去他的,我當然知道。」亞伯特氣態凜然:「但我從頭到尾只堅持一個立場:我是個科學家,我不是唯利是圖的商人;要是在冷戰時代,我早就被殺了,我認識的朋友當中就有不少人因為立場無法配合國家或某特定集團的方便使用而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我忍到二十世紀宣告結束,甚至活過了後冷戰時代,我就是不想要以過去的那種方式死去。」   如果亞伯特不是老人的話,聽完他的這段說詞我真應該狠狠打他一巴掌,儘管我坦承我是於心不忍,在「全體人類」這麼大的集團面前,像他這樣的人只不過是一些牽引歷史前進的消耗品,要說亞伯特是受害者,這點我完全沒有異議,可是亞伯特設法自救的方式簡直是玩火行為,一個有智慧的恐怖份子其改革方法絕對不會是掀起流血的虛假戰爭。   「你就這麼怕死嗎?」我這樣對亞伯特冷冷說道:「保障你智慧財富才是真正的主因吧?」   亞伯特斷然否認:「不是那個樣子的。我已經孤單太久,我希望我能夠跟我的家人在最後的這段日子多相處,所以我必須先設法找到他們。」   可惡……所以我才說我對亞伯特也蠻於心不忍。   「亞伯特……」我叫著他:「你女兒很喜歡吃披薩,你喜歡這情報嗎?」   氣氛瞬間暖化,亞伯特傻笑了出來:「不錯。當我之前從你傳回來的數據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就笑出來了,因為她媽媽懷孕的時候我們最常約會的地點是一間在51街轉角的披薩店,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   「不過這個情報應該遠遠不足吧?」   「洛迪,你想幹嘛?」亞伯特其實已經聽出我的意思。   「這次準備完善一點,我想要再回去。」   亞伯特:「不、不、不……洛迪,第一次的情況幾乎讓你喪命,我不想要你再為我冒這風險,你還年輕……」   「『年輕』?」我感到諷刺地笑了一下:「我已看得太多,就經歷的事物看來,我說不定比你還老。風險永遠都會有,所以我才說這次的準備要完善一點,你不是科學家嗎?拿出一點專業的工作態度吧。」   亞伯特想了半晌,最後他終於鬆口答應:「好……好吧。但我們需要制定一套全新的系統。」
  針對所謂的「全新系統」,亞伯特召集了一組臨時建構的實驗團隊,總共有幾項要求:當我穿越到異世界時,原本注射在我脊髓裡的奈米機器只能單向地傳送訊號,因此現在的重點是要求讓我跟原世界的通訊必須改為雙向溝通的能力;接下來是「繼承記憶」這件事情,透過一連串的密碼設定,類似催眠暗號,可以讓我在異世界中無論景象與背景前提如何更換建構,我都能夠快速喚醒時間軸上累進的記憶,如此我便不需要再去一一推理,不僅能夠強化我追查的效率,同時也可大幅降低我遭遇不明危險的機率;但最重要的是「信念」,我已去過一次天堂和地獄,因此我得說服我的知覺我是那個世界的主宰、是制定宇宙運行公式的神明,更是一個徹底自由的人,我相信我一定做得到。   為了再見到妙華……   18天後,急就章的成果展現,儘管過程中亞伯特還因為過勞的關係而進了急診室,但他的團隊還是很快地完成了這三項要求。於是我們帶著階段性的成果起身,回到LICET位於印度的分部,也是我第一次進入異空間的發電廠。   執行當天亞伯特無法前來送我,他對外宣稱人在南半球度假,但實際上我們這些知情者都曉得他人還在療養病房內,儘管如此,亞伯特仍使用全息影像(Holographic)和我進行連線。   我這一次身上要植入的東西變多了,雙向通訊的奈米機器,還有提示訊號的脈衝發電機,每隔一段時間我的腦海裡就會閃過一連串的數字「35’、42、80、90、63」,它目前對我起不了任何作用,也不足以構成我的困擾,因為我還是清醒的,聽說等到我穿梭成功之後他就能夠替我找回完整的意識。   注射完奈米機器,我在休息室內等候硬體待啟,此刻亞伯特躍然於行動電話同影機上的影像安撫我:「緊張嗎?」   「不。其實我一直覺得說不定我自己是做這份工作的不二人選。」   亞伯特:「為什麼?」   「因為我竟然能夠大難不死,那些醫生說我康復的原因特別快,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亞伯特:「也許是因為你有愛人的關係?那個女孩……她叫什麼來著?」   「妙華:妙華 “主教” 佳爾雯。」   亞伯特:「她跟你之間有什麼故事?」   「只是一個很好的朋友,過去因為某些不巧,我始終沒跟她坦白我對她的感覺;曾經當過警察,卻因為一些行政問題而遭革除,後來跑去中東擔任救難隊隊員,據信在某次任務中殉職了,那已經是大約十年前的事;我不是不曉得,只不過我不太願意相信,因此我才去當了自由新聞記者,然後又變成戰地記者,接下來就像你所知道的……」   我可以看見亞伯特正在另一台電腦上搜尋著妙華的資料:「那個女孩……當初是因為被指控執法過當嗎?」   「不,可是一旦民眾、媒體、官方三面都這麼宣稱時它就變成事實了。10月30日晚間她執行攔路臨檢職務,結果被一群吸毒的持槍武裝份子挑釁,與妙華同車組的兩名警員身亡,一名重傷,而追捕武裝毒販的妙華則是在街頭駁火中與歹徒周旋到最後,造成兇嫌一死一傷,由於死掉的那個致命傷在頭部,加上附近無監視器佐證,因此社會輿論懷疑那是妙華私自處決嫌犯。」   亞伯特:「這聽起來刺耳,但你又是憑哪一點相信這女孩沒有朝嫌犯近距離開槍?」 「沒錯,我永遠都不會知道了。」我修正我的文法:「至少我曾經這麼以為……」   聊到這兒,外頭的技術人員敲敲門、通知我已經可以出發,於是我便和亞伯特招呼著掛掉了電話,他輕輕告訴我:   「洛迪,希望你能順利問出需要的資訊,不管是莉婕還是佳爾雯小姐。祝你好運。」   「謝謝。」   於是,穿越迂迴的工作走道,我進到了發電廠的核心,這個地方沒有奇幻的光芒,只是比較像乾淨版本的後工業時代煉鋼廠的模樣;接下來我也不必半裸進入冷凍艙,因為我身上還得套上一層金屬纖維製的生命監控裝;即使如此,才剛躺下去我就覺得冰涼,冷凍艙就像一座筆桿狀的棺材,接著那些工作人員使用吊臂把我安插進轉換匣裡;當然,我看不見實際的工作狀況,在這副棺材內部只有一片黑暗,我只能夠過重心的偏移和外界些微的聲音來判斷目前究竟進行到了哪一個階段。   我只得不斷在心中默念著我的各項提示,例如「重新設定劇情來引導莉婕回答我的問題」,或是「記得幫美智子託付的話捎給妙華」等等,然後……我不曉得,這玩意兒應該要啟動了吧?   剎那間一陣亮黃色的爆閃充斥了整副棺材內部,我的眼睛無法承受那光線瞬間強度地緊緊閉闔,之前似乎從來沒印象在傳輸過程會發生這種事情,於是我放聲詢問:   「我看見一陣無比閃耀的光線,這樣正常嗎?外頭的人?你們聽得到嗎?」   「那個光線其實就叫『陽光』?」一個女人的聲音這樣對我說明著。   陽光?我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去張望著週圍到底發生什麼事情,等到我的視覺稍微恢復後,我才發現原來我的傳輸已經成功了,而且那個會在我的腦海裡定時釋放密碼的發訊器果然是有用的,因為到目前為止我的記憶還維持連貫;回到原題:我人在一座醫院的公眾隔間裡,那陣讓我睜不開眼的強光原來是清晨從窗口透入的陽光,它剛剛好就打在我的床位上;拱起背部、仰頭起身,一名女護士看著我,她問:   「需要我把百葉窗放下來嗎?」   喉嚨一陣乾渴頓時還發不出聲音,於是我只好點點頭。而那位護士小姐幫我放下百葉窗之後又回到她晨間巡房的崗位上。   起頭總是稍難一點,我同樣得先判斷這一次的時空設定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然而光是我床邊的生命監控裝置就已經足以讓我心安,很好,有電腦面板,而且上頭的操作說明不是德文,這代表著我人已脫離了先前一次世界大戰的那個設定;接下來如果還需要探索,那麼我最好到處走走。   起身離開病床,我關掉了監控器的電源,這樣我才能夠拔掉夾在我手指上的那個感應夾,免得它的警報器大叫;想要穿好醫院的室內拖鞋,感覺有點奇怪,我的頭還有點暈,而且,我總覺得我的視野變得不太一樣,遠端的東西看來都有點模糊,而且我好像還變矮了,因此我這麼懷疑:難道我的外貌回到了有近視的小時候?   通用病房裡共有八個床位,除了我,只有臨邊的一張床拉起的布簾,其他都是空出的。   我的口真的好渴,即使喝光了我自己這隔間的一整壺水我仍覺得口渴,不過正如我所見,其他的床位由於都沒有人使用,自然就不會提供飲水,因此我唯一的去處可能就只剩下隔壁的那襲床位;有點不好意思,可是對方應該還在休息吧,於是我悄悄地拉開門帘朝裡面望去,結果床上躺的竟然是穿著制服的妙華。   太好了,她也還在,那大概就代表我建構出來的世界依舊遵循著我前次離開時架設的物理規則,於是我走上前去,拉來了椅子坐在床邊靜靜盯著妙華。   彷彿是感應到有人靠近,原本熟睡的妙華這時醒了過來起身看著我:「啊……太好了,妳終於醒了。」   「我怎……」等等,某個地方不對勁,我的聲音為什麼這麼柔細呢?「我怎麼了?」咳嗽兩聲之後再度發問,我的聲音依舊沒有改善,這根本不是我原來的聲音。   不過妙華並未對此做出反應,好像我現在的聲音對她來說也是自然的,因此她便繼續對我解釋:「對了,妳應該是不曉得的,凌晨的時候妳突然因為莫名貧血而昏倒,所以我帶者妳進醫院掛診,醫院裡的血包還不夠用,所以我還立刻輸了500c.c.的血給妳。」   我的大量失血八成是因為在歐洲戰場上嚴重負傷的關係,至於為什麼我身上沒有跟著出現千瘡百孔,這一點我已經不想要知道,然而……我之所以可以在現實世界裡快速痊癒,該不會就是因為妙華在這裡設法輸血救我的關係呢?   「莉婕呢?」一面思考之餘,我趕緊讓話題繼續。不過我還是一樣操著那奇怪的音調。   妙華:「我請我的另一位同事到我們家裡看著她了,早上她也會載莉婕去上學。至於妳,我打算等一下幫妳替學校請個假。不要給我逞強的藉口,小美(Mi-chan),妳今天最好多休息。」   「等等,妳剛才叫我『小美』……嗎?」   妙華反而覺得莫名氣妙地看著我:「唉?這不是妳的小名嗎?美智子?」   「不好意思,我先去一趟洗手間。」   快速離開通用病房,我奔向化妝室,光是那面全幅的貼牆鏡就已經清楚映出了我自己的模樣:我現在人是美智子,然後我又把自己鎖在一道馬桶隔間內,鎖骨以下、腹部以上,那對胸部嚇得我就像剛踏入青春期的少女一樣歇斯底里,不過當我褪下我的病袍褲我才發現到這有多麼不妙,難怪我的聲音不是我自己的聲音,就連我現在只存在於我腦中的喃喃自語似乎也不是我原先的低沉男嗓。   我已變成了一個女人。   一定是我在任務出發前惦記著美智子要我託付給妙華的話,未料間接導致我在設定上出了根本性的差錯;因此,我現在唯一想到能夠修正的辦法就是不斷專注著「我要變回來」的這個意念……沒有用的。   不想讓妙華等太久,我趕緊離開洗手間,這時一個老人在門口和我擦肩而過,他叮嚀著:「小姐,這是男廁,女廁在對面。」   「我知道!」   回到隔間時,妙華已經摺好了棉被,不過她仍側身寢躺在床上小睡,想也是,按照這個世界的時間線看,凌晨下班之後遇到我昏厥,接著還得輸血,她實在夠累了;我甩掉我的腳上的拖鞋在妙華的那張床上一同躺下,這個時候妙華卻轉過身來用手和腳抱住了我,她睡意矇矓,僅以氣聲在我耳邊說:   「小美,半夜的事情可以繼續嗎?」   「好啊……等我們兩個的狀況好一點的時候。」   妙華:「真令人害羞啊。」   「的確,真令人害羞。」   我猜我這樣也算是已經幫美智子把話給傳到了,對吧?   當天中午妙華還有班,所以下午的離院我必須獨自完成,那些護理人員完全不曉得我的血到底都跑到哪裡去了、紛紛要求我繼續住院觀察,然而我很在意著莉婕,如果我沒回家的話她有什麼地方可以去呢?到同學家過夜?哪個同學?……這些細節設定我好像都沒有思考過。   向醫院的櫃檯領回原來的衣服,基本上我仍穿著男裝,這大概得感謝記憶中美智子平時也總是中性打扮的關係,只有一件事情我不太確定:我在穿胸罩的時候為了扣上背後的鈕扣結果害得我自己肩膀抽筋了,可惡的地方在於如果不穿上這東西我也不適應這副身體,還不必談些走路、彎腰甚至是跑步、跳躍等劇烈的動作,光是靜靜地站著,我都覺得我的橫隔膜上貼了一層東西:自己的皮膚,於是,我能夠想到的解決辦法就是從醫院的櫃檯分站裡偷了一整綑的彈性繃帶,然後透過我的創意將它的纏束功能發揮到了極限。   來到了我上班的地方,同時也是莉婕的學校,下午正值放學期間,我直接走到了她的教室,路上遇到的學生們在看見我時紛紛改變了對我的稱呼方式,他們稱呼我為「女士」,如果是我授課的學生們就改稱我是「小美」,顯然這套設定過份徹底了;結果我在年級廣場前就遇見她了,莉婕帶著竊笑走過來與我擊掌:   「妳還真是體弱多病啊,小美。」   「我一年只生一次病,一旦我痊癒了我就會變得超強。」   接下來莉婕和我並肩同行:「其實我很怕……」   「沒什麼好怕的,醫生說我只是貧血而已……」   「不是那樣,美智子,」莉婕打斷我的話:「我到這年紀其實也已經知道了很多事情,我不希望我就像個瘟神一樣,讓任何靠近我的人都死掉。妳一直沒問妙華嗎?關於我的事情?我的爸媽?」   這時候我拉住莉婕的手彎腰對她說:「我的確還不曉得妳的事情,但我會查清楚;然後我可以向妳保證,我跟其他人不一樣,我是沒有那麼簡單就死掉的。」   莉婕抿抿嘴角然後想要抱我,所以我乾脆順勢用消防員的搶救方式單手把她扛了起來,而且還不停地在原地旋轉,莉婕則因為被我這樣的舉動嚇到而尖叫,但不久後她的這陣驚恐就幻化成了開懷的笑聲。   將莉婕放下,我和莉婕繼續併肩行走;我:「莉婕,妳不是都已經到這年紀了嗎?竟然還會覺得這種旋轉的遊戲好玩。」   「因為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做過,感覺上……小美,妳好像是我爸爸。」莉婕說。   「但我是女生。」   「對,很奇怪……」莉婕低頭若有所思,可是她很快就沒有多想,莉婕改問:「對了,小美,剛才妳把我抱起來的時候……我好像有感覺到,妳穿的是胸罩嗎?」   「這個問題跳過。」我立刻轉移話題:「晚餐妳想吃什麼?」   莉婕:「披薩?」   「這不是昨晚就吃過了嗎?」   莉婕回頭倒著走路:「嘖……該死,我以為妳的記憶又被洗掉了。」 「我說過我一年只會生一次病。」不過這又有何不可呢?因此我又答應了她:「好吧,就吃披薩,我們外帶到警局找妙華一起吃吧。」   到了警局之後,我向值班台的警員說明來意,於是他便幫我進入辦公室內尋找妙華,但不一會兒,那位警員就又會到門口對我說:   「不好意思,小姐,佳爾雯警官目前好像是出去執行勤務了。」   我看了一下手錶:明明還不到晚間七點,難道會是聯合路檢嗎?於是我問:「那麼她大概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   警員:「預定會是在午夜前結束,可是警務工作本來就很不確定,我建議妳們還是別等她了,如果有訊息要對她說可以直接告訴我,雖然她的勤務現在無法接聽手機,我還是可以幫你們用無線電告訴她。」   奇怪,我突然有股不祥的預感,今天是幾月幾號?當我把頭慢慢抬起、將我的視線緩緩偏向值班台後方的電子佈告面板,上頭顯示了「10月30日」……   在正史上,今天就是妙華遭遇街頭槍戰的日子。   然而在眼前的這個世界裡,我是唯一知道這項發展的人,如果我突然宣稱未來的走向,所有的人反而會視我如怪胎,除此之外幾乎不會再有進一步的效率作為;我得想一個辦法。   「不好意思,」我對著值班台的警員說:「我突然想到有些事情要做,我可以暫時把這個小女孩託付在這裡嗎?」   警員:「當然可以。」   莉婕這時拉著我的衣角:「妳突然想到有事情要做?」   「是我在學校的備課,因為我今天請假,所以我得回去拿代課老師的記事板。妳在這裡等我好嗎?妳應該有認識的……」   莉婕馬上點點頭:「嗯,妙華蠻常帶我來的,她辦公室裡面的同事都見過我,所以妳就趕快去吧,我會在這裡等。」   快速確立莉婕的安置方案,我揮著手離開警局,事實上我正要去設法阻止一起街頭槍戰。
  根據亞伯特對我警告過的物理規則:一旦我在這個世界有所負傷,那麼就會連帶影響到我在原來世界的機能不全,嚴重可至喪命,那是我的情況,我不知道對於那些原本既已經死去的人如果因此再死一次的話他們的靈魂是否同樣會就此灰飛煙滅,如果是的話……那就變成了我的責任,要是我沒有設想出這樣的劇情,他們就不會因我而死:真正而徹底地死;還是說我根本是打從心底這麼期盼著?我是個力圖改變過去好挽救妙華整段人生的自大狂?即使我知道我也只能在形而上的意義做出逆轉而非真正改變我已知的那段現實歷史?   坐上計程車的時候,我反覆想著這個問題,我更嘗試著靠意念來刪改這個世界的設定,但不知道為什麼屢屢不能成功,在出發前我明明受過亞伯特那團隊的多次訓練,為什麼通通沒效呢?只是,我既然來了,就動手去做吧,我對這起案件的研究已經好多年,在每一個時間點、警匪雙方所持的武器、傷亡者名單……我全都背得清清楚楚。   當交通的行進速度慢下來時我已知道我就快要到達妙華那組小隊所負責的崗哨,原本自信滿滿還有至少20分鐘以上的時間可以說服他們暫時撤離,然而這擁擠的車潮正遇上了下班的尖峰時刻,所有的車輛都正在駛離市中心,因此車龍開始走走停停,直到剩下十分鐘時,我著急地付了車資、決定直接跑過去。   一看見我是以跑步的方式接近,路檢四人小隊的其中一名員警提起手掌吆喝我停下,他另一手將抱在腰間的那把MP5A5對準我:   「女士!請妳停下!請問妳有什麼事嗎?」   「我不是什麼『女士』,而我是來找一位警官:妙華˙佳爾雯,或者你知道她的別名叫做『主教』。」   那位員警評估了一下我的樣貌,女性、氣喘吁吁、身上沒有藏匿武器的嫌疑,於是他拿起無線電:「好吧,我請她過來一下。」他對著無線電小聲呼叫,其實我都已經可以聽見妙華的聲音正從他的耳機裡傳出來的,妙華的確就在這裡;為了再次確認,這名員警又詢問了我的名字:   「女士,可否請妳告訴我妳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做洛……美智子,只說是『小美』她就會懂了。」   這個員警……我認得他,他的名字是「克里斯˙格林菲爾(Chris Greenfield)」,在飛車追逐後他為了攔截嫌犯的車子直接和歹徒攔腰衝撞,妙華將他從扭曲的駕駛座裡拖出來,隨後他也跟著妙華徒步一同追趕了那些歹徒一小段路,然而在進入舊社區的天井公園前由於閃避不及、遭到四發步槍彈擊中,右大腿上一發,其餘三發皆打在胸腔區,他身上的防彈背心讓他陷入生命危險,因為遭到抗彈纖維減速的子彈反而卡在他的身體裡面;在我的記憶中我從來沒有看過他自行下床行走的模樣,因為他個人檔案的相片總是在手術台上昏迷時所拍攝;結論:院方表示很有可能變成植物人,三個月後,警察的醫療保險制度已經沒有辦法負荷他的每日維生開銷,他的妹妹以家屬代表名義簽下安樂死的同意書、拔掉他的維生系統……因此他才會在這裡。   「嘿!」妙華穿越這條六線道的馬路朝我與格林菲爾員警所站的位置小跑接近,她和這位克里斯˙格林菲爾打了招呼並且暫時調換崗位;妙華擦著汗:   「嗨,小美,怎麼會突然跑來?莉婕一個人在家嗎?」   「不,莉婕很好,我將她暫時安置在妳的警局裡了。聽著……」我馬上切入正題:「妙華,沒時間說明太多,但是等一下你們會遭遇到危險,一輛武裝毒販的車子會衝撞你們,首先他們撞死妳的隨行隊員巴瑞˙波士頓(Barry Boston)還有布萊德˙維克特(Brad Victor)……」   「妳怎麼知道我那兩位同事的名字?」   我看了一下手錶……時間到了,這時不遠處傳來嘈雜的引擎聲,同時還有路障被撞毀的連環碎裂巨響,六線道另一端首先傳出的壓制開火很明顯是警方所配置的老舊M16A2,但只開不過兩槍擊發遂行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宛若水球破滅後的沉默,喇叭四起,一瞬間我剛提及的那兩名警員馬上陣亡。   他媽的!事情不應該是這樣!   妙華緊張地對無線電大喊:「克里斯?巴瑞?布萊德?發生什麼事了?」   雙向頻道傳來克里斯的回報:「這是克里斯,有兩車突破路障,巴瑞跟布萊德遭到撞傷,但仍有意識。」   妙華:「呼叫救護車,我來通報其他各路口進行支援;等一下在警車上會合!」   克里斯:「收到!」   這是怎麼回事?巴瑞˙波士頓跟布萊德˙維克特改而只遭撞傷,而非如我記憶中的紀錄在首次衝撞後立即殉職。這是表示一瞬間我更改了這世界的劇情設定嗎?   慌亂之中,妙華掉頭跨步離開:「美智子,妳先回家吧,我必須去追捕那輛車。」   「不!我不知道接下來的部分還會不會一樣!」我硬是這麼拉住了妙華,同時也因為情緒失控而脫口說出了不符合這時空的話。   妙華:「美智子,我沒時間了!」   「我也沒時間了……」也許我應該乾脆隨行:「我跟妳一起去。」   「什麼!妳他媽的是瘋了嗎?我才是警察!妳只是個平民!我才不會讓妳冒險!」妙華終於大喊出來。   在我和妙華所來自的地方有句話叫做「三言兩語不如兩拳三腳」,我用CQC(Close Quarter Combat:近距格鬥)告訴了妙華這一點,徒手面對持槍的妙華,當我在轉身切入她的懷中時我已將她的掛在胸前的衝鋒槍卸掉了彈匣並拋出上膛的第一發子彈,接著再拉起妙華的右手臂從她腋下切入,因為我還得再拔出她腿掛槍套上的手槍,當手槍確定到手,我順勢拉起妙華的膝關節讓她絆倒在地。   這些技巧全都是我在擔任戰地記者時期從實戰上學來的,我可不是穿著柔道服在軟墊教室上課的減肥班會員,我沒有那種練習機會;繼承著這樣的身體記憶和超過十年以上的戰爭經驗,我想我是夠格幫上妙華的。   我把手槍反轉,用握柄端伸向跌躺在地上的妙華,她的表情帶著不可思議眼光凝視我,畢竟我是那麼快速地就將她解除武裝並且制服在地;我喚醒目瞪口呆的她:   「讓我跟妳一起去,相信我,我能夠幫上忙,絕對不會變成你們的絆腳石。」   當事實擺在眼前的時候,妙華不是那種還會繼續堅持不適用規則的人,她接過手槍、拉著我的手重新站起來,隨後她便讓我暫時保留那把手槍:   「好吧。妳想幫忙嗎?那就快點跟我來。」   我撿起了剛才我從妙華手中解除的衝鋒槍彈匣還有那第一發子彈,一拋還給妙華我就準備動身起來:   「走吧。」   回到警車上時,另一位警員克里斯還沒到,時間依舊緊迫,妙華已經坐上駕駛座發動引擎,並且按下肩上的無線電發送鈕聯絡道:   「克里斯?這是妙華,發生什麼事了?我得追上去了。」同時,妙華朝事發的道路中央眺望。   克里斯:「巴瑞的傷勢很重,布萊德剛剛陷入休克了,我正忙著幫他們止血,否則等救護車趕到他也不會有機會活著坐上它。」   妙華:「明白。但我要出發了。」   克里斯:「妳自己一個人去?」   妙華:「不,我身邊有一位……」這時她看著我與我面面相覷。   我立刻取下妙華的無線電主機告訴克里斯:「你是警員克里斯˙格林菲爾,沒錯吧?我是中央行動部第19課(Central Operations 19)特種槍械作戰組(Specialist Firearms Command)組第六隊隊長普萊斯(Price),」我撒謊撒得很順口:「我正巧在附近遇到你們的狀況,我可以幫忙,我和妙華˙佳爾雯警官已經坐上了勤務車輛,準備開始追緝。暫請你於原地照顧受傷同仁,隨後再加入支援隊伍與我們會合。請問程序是否抄收清楚?」   克里斯:「了解。」   通訊完畢我立刻將無線電擺回儀表板上方並催促著妙華趕緊動起來:「搞定,快開車吧!」   車子一動起來,我們追尋著之前被歹徒車輛撞過的痕跡逐漸加速,妙華也使用車上功率較強的無線電呼叫指揮總部:   「HQ、HQ(Headquarter:指揮總部),這是第22哨警官妙華˙佳爾雯,西南分局編號Tango-Whisky-2-23(TW223),先前遭遇突破路障之狀況,前正在進行追捕,正沿著樹林大道前往舊橋鎮,歹徒逃亡車輛是一台……」妙華鬆開發話鈕:「該死,我們不知道對方的車長什麼樣子。」   我則是瞭若指掌:「黑色日產馬自達3(Mazda 3),車牌號碼:Mike-Alpha-5-9-Sugar-Tango-Delta(MA 59 STD)。」   我知道妙華一定有滿腹的疑問,但她現在無暇驚訝,她立刻向總部重複完剛才我告訴她的車輛資料,然後總部指示要妙華繼續追蹤,其他支援業已在路上。   妙華的表現相當鎮靜,她看見我正在操作先前從她槍套上奪來的手槍語氣平淡地問道:   「我猜我也根本不需要教妳怎麼開槍,妳看起來應該已經會了。」   「是的,我會。但我其實不喜歡用手槍,我是個精準射手(Marksman),這輛警車上還有其他長槍嗎?至少給我一把突擊步槍。」   妙華:「不,沒了,我們的配置是每輛車只有一把步槍,其餘的人則配備MP5和P226。不過如果妳需要的話,後車廂還有一套防護裝備,除了背心與頭盔之外還有一面防彈盾。」   「頭盔只有在子彈打在我頭部的時候才可能救我一命,其他時候只會妨礙我的視線讓我挨上更多槍。」這時候我將前座椅放平,因為我正打算從後座中央的開口去取出車廂內的防彈衣。   妙華用鼻子輕笑了一陣:「怎麼聽妳的口氣好像是身經百戰的老兵一樣。」   抽出抗彈背心從頭頂套入後,我一面調整鬆緊帶一面回答妙華:「沒錯,我的確是個戰場老兵。」   這時我注意到窗外的景色突然之間變成了現實世界的街景,所有的路名、店家的招牌全都跟真實世界裡的城貌一模一樣,我帶著妙華穿越回我應屬的空間了嗎?不……不對,而是因為目前的追緝狀況讓我再一次地於潛意識裡將細節設定寫實化,當追緝開始時,這個世界就已經不是我單純想像出來的世界了。   這樣正好,那麼接下來的情況就只會更加確切地依照正史的劇本去發展。   「妙華,找另一條道路往西,我們要去河畔國宅。」   妙華:「但他們的方向是朝北走……」   「其他的路口會被封鎖,歹徒會轉向前往他們較熟而警察卻相對陌生的地點,他們會回國宅區的地盤和我們對抗。」   「我真應該馬上問妳為什麼會知道這些情報……」嘴巴上雖這麼講,但妙華聽完我的建議之後立刻就將方向盤轉向:「我很少到國宅區,那個地方危險透了。」   「是啊,」我回到前座:「在客場比賽無論進攻或防守總是都比較不容易。」   我忘記嫌犯的車子已經早我們多久的距離,不過妙華肯定選對了路線,穿過運河橋樑後我們幾乎可以在視線內看見那台黑色的Mazda,妙華用力踩下油門加速向前,並且打開警示燈與鳴報器,她用擴音喇叭呼告:   「前方黑色馬自達,車號MA 59 STD的車輛請馬上靠路邊停車!再重複一次……」   我則專心地盯著它的車窗,忽然間黑色的窗縫裡露出了一條方塊狀的東西,我隨即拉動妙華手上的方向盤迫使她繼續將車子直線對準在他們的正後方,因為那是一把G36C突擊步槍。   一輪掃射打中了我們的車身與警示燈,所幸我們及早轉向、駛往槍口探出的另一側,所以我們的車體損害並不大。   「幹……太險了。」妙華在那輪掃射之後反應式地急踩煞車、將車速減慢,直到完全靜止,路面上刮出了長長的煞車痕,空氣中瀰漫著輪胎摩擦的白煙,到處都是橡膠燃燒的惡臭。   「妙華,我們換手。」還等不及她答應,我已經先打開車門自行下車。   妙華不再與我多爭執些什麼,她直接在車內跨過變速箱完成座位的轉移;等到我們兩人重新就位完畢之後,我立刻又讓這輛警車回到疾馳狀態。   「這些王八蛋居然有槍……」妙華摘下她的警帽、專心整備手中的MP5:「我得想辦法讓他們停車。」   我看見妙華壓住讓電動窗下降的按鈕我大概已經知道她要做什麼:「我會盡量跟他維持等速,但我無法確定能不能跟住太久。」   妙華將槍背帶放到最鬆:「這一點留給我來擔心,我只需要一槍就能射破他們的輪胎。」   這一次接近時,我試圖從駕駛座這邊貼上去,因為對方比較不可能也拉下車窗反擊,即使如此,他也只能單手開槍,使用單手射擊還要維持一定的準確度需要不少時間的練習,否則就是運氣太好;抱住MP5的妙華已經將上半身探出窗外,但目前的車速使得強風吹送,她的眼睛根本難以瞄準,因此她連開兩槍都只打中路面。   「妳剛才還說妳只需要開一槍。」我在風嘯中大聲喊著。   「看在老天的份上,難道妳不能說些我不知道的嗎?」妙華同樣吼了回來。   妙華改變了射擊頻率,她將子彈三發、三發地打出去,不知道是哪一次成功了,嫌犯的車子居然慢了下來;同一片刻我看著周圍的景色,我們已經來到了國宅區,而我知道就在這裡,我們將會下車步行追捕嫌犯。   「妙華,快點進到車裡來。我得撞他。」   妙華坐好之後問:「為什麼妳撞他?」   「總而言之就是……坐好就對了。」   車輛碰撞最重要的是只要輕輕一碰就好,電影裡的強力甩動方向盤只是為了戲劇效果,只要切入的撞擊角度一做對了,被撞擊的車輛就會立刻打滑;我只是這麼小力地貼上去,歹徒的車輛就開始左右不穩擺動,這是我的第一下,只要再補一下這輛車就會完全失控。   第二次碰觸,嫌犯的車居然像個羅盤的指針開始旋轉,終於,它偏離主線、直接攔腰撞上補強型的人行道安全桿,一瞬間,整輛車的玻璃盡碎、灑滿路面,保險桿半垂半垮,塑膠零件四處飛射,那陣巨響還撼動了鄰近所有停放車輛的防盜器,放眼過去整條路上所有停車格內的車子都亮起了黃色的告示燈,每一個廠牌的警鳴此起彼落,就好比醫院內眾嬰兒的哭號和尖叫。   我保持著車速直接甩尾返回到方才的停滯點,這一小段路在違和感強烈的警報器奏鳴曲之下顯得格外靜謐,然後配合踏板我連同拉起了手煞車,妙華或許是被這陣死寂說服而在第一時間以為狀況已經恢復安全程度,她在我將車子停下後率先推開車門想要上前查看。   「不要!」我及時拉住了妙華的槍背帶把她扯進車內。   果不其然,車裡的兩個嫌犯已經離開毀損的車子、埋伏在暗巷入口朝我們掃射,我整個人橫臥壓在妙華的身上、將她的頭部緊緊抱住,所幸我們都趴在儀表板的高度以下,加上引擎室內還有大量的金屬可以阻擋子彈,所以我們沒在那輪掃射下中槍。   射擊溫度冷卻後我撥弄我的頭髮、把被打破的擋風玻璃碎片全部抖出來。妙華為此帶著一絲顫抖看著我:「謝了,美智子……妳剛救了我。」   「多虧妳把妳的熱血輸給我了。」踹開我的門:「好了,去追那兩個壞蛋吧。」   進入巷道內,裡頭直接飛來槍聲,妙華立即倚牆掩護,而我知道在一定距離之下這樣的槍聲其實已經被岐嶇的小徑扭曲,它的音量被大幅弱化,代表我們人並不在終端彈道所需的直線空間內,於是我沒有停下來躲擋、繼續保持移動。   妙華看見我繼續向前才安心地從牆角後面跟上來,我不怪她,這種事情的確必須要謹慎,然而超過十年以上的戰地記者生涯中我不只是個戰鬥記錄員,我還得熟知正規軍、游擊隊、傳統傭兵、PMC(Private Military Contractor:私人戰爭公司僱員)的性質與戰技,同時還要透過身體去謹記站場上的所有細節、氛圍,這份經驗就是我和妙華之間的差距,儘管一直以來我都只是被歸屬為「民人」。   快速評估一下可採用的戰術,我苦惱著對我比較不利的部份:我是個特等射手,要發揮我的能力必須擁有更廣大的空間以及合適的武器,但依照妙華的警察性質,我很有可能只能近距交戰,基於相同原因,我不能格殺那兩個歹徒,畢竟警方的政策總是以逮捕為優先。   然而,我手上最大的王牌就是知道這週遭社區的詳盡地圖,我也知道嫌犯長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我還曉得他們在這附近還有多少同類,同時我更能背出那些同黨所住的公寓號碼,此外或許還不必那麼麻煩,按照妙華當年的筆錄,我早已知道這兩個人究竟會往哪裡去,他們的動向我都徹底掌握了,更別說這整個世界都是透過我的意念製造出來的。   巷道內連連發出毫無意義的開槍聲,伴隨而來的是那兩個吸毒犯狂妄的奸笑。   「笑吧,你們這兩個渾蛋,」我心裡面想著:「趁你們還能笑的時候。」   按照著絕對正常的路線,我們很快就追上了在我腦海中最惡名昭彰的那兩個人:威利(Wily)還有西格瑪(Sigma);這兩個人下車的時候各揹了一個一個袋子,一個裝著毒品和錢,另一個則裝了大量的彈藥,除此之外兩人都吸入了大量的天使塵(Angel dust:毒品;正式名稱為Phencyclidine:苯環利定)而陷入亢奮狀態,在報告中,威利即使身中13槍仍未受制於痛楚而就範,最後是因為雙膝關節在結構上被徹底破壞、機能失去作用無法行走,所以妙華才有辦法將他上銬。當然,也正拜如此驚人的中槍數所賜,致使法庭將此作為對妙華指控的重大不利證據之一。   他們在錯綜複雜的老舊國宅裡一邊逃亡一邊毫無意義地開槍好挑釁我們、深怕我與妙華在他們的這場遊戲中追丟了,所以沿路製造了不少民眾的恐慌,這趟追捕不管以何種形式收尾勢必都得快點結束。   我真的很不喜歡這附近的國宅區,原本是為了幫助家園在二戰轟炸中被破壞的大量國民們擁有新的歸宿,於是掀起了八年五期的重建計畫,但這些都趕不上世局的更動,國家的工業投資在冷戰中押對寶,經濟迅速起飛,連帶造就了炫耀式消費的價值觀,原本立意良善的新興國宅在大量國民眼中頓時成為次等社區,於是真正住進這裡的人們只剩下可憐的弱勢族群,如老人、非法移民、國際難民等,時間再拉長一點,這個地方已經變成了犯罪的溫床,黑道、零售軍火商、毒梟、人蛇集團、色情產業……全部踏進了這裡,如今整座國宅區裡若還有好人,那只是因為他們搬不走而非他們不想搬走。這地方的骯髒並不是表現在混亂的噴漆塗鴨或是垃圾滿佈的街頭,事實上它乾淨得可怕,好比一座灰色的死城。   我跟妙華合力翻牆、穿過加蓋的違章建築,這是一條捷徑,可以通往威利和西格瑪所屬犯罪組織用來進行密會、交易的一間幽靈公寓,這兩個歹徒會在那個地方埋伏、與妙華發生第一次槍戰;室內戰鬥對全世界的軍警而言都是一個戒慎恐懼的項目,但這次率先抵達那間空頭公寓的人是我們,我要讓威利跟西格瑪這次就算吸了迷幻藥也會感到痛苦。   到達位於三樓的公寓門前,我大腳硬踹著那道門,一連踹了好幾次,天殺的!我幾乎用上我所有的力氣去踹了,但這扇門最多也僅會出現彈性的振動而已。   「美智子,我們要幹什麼?」妙華問。   「這是他們的巢穴之一,等一下他們肯定會過來,所以我們得先躲進去埋伏。」   妙華:「知道了,我來幫妳。」   遺憾的是:這種需要靠蠻力完成的工作從來都不是女性的強項,我現在急迫希望趕快恢復我原來的身體。   鄰居聽見我倆的踹門聲紛紛探頭出來想要看個究竟,一個住在正對面的老婦走向我們默默提醒道:「那間房子沒住人,別踢了。」   妙華要求她回到家裡:「警方執行勤務,女士,請立刻回到屋內,房門上鎖之後暫時別出來。」   差不多同一時間,這扇門終於被我踹開了,可是我們失去了先機,因為那兩個悍匪也已來到了同層樓的長廊入口,現在,我們四人相互瞪眼對峙,站在前頭的威利率先開槍,我轉身臥進被門撞開的房裡,妙華則抱住老婦直撲她位於對面的家門,不定向掃射的子彈打得牆上滿目瘡痍,崩裂的粉末懸浮於空氣中,那番濫射結束,妙華將MP5的槍口探出門緣、調成全自動方式做出反擊,只可惜這兩個人早已轉向繼續逃匿。   長廊每個角度都有毀損,管線亦遭子彈破壞,走廊的燈管一閃一滅,偶爾還噴出電流火星。   「清空!」我快速朝著盡頭瞄了一眼,確定底部都沒有人了以後大聲回報著。接下來我和對面的妙華會合:「妙華,妳還好嗎?」   妙華更換彈匣:「我沒事。」   反倒是那位剛才被妙華撲倒而得舊的老婦歇斯底里地大吼著:「啊──我受夠了!」她從臥房走回玄關,懷來時手上還帶了一把L1A1跟她一起出現;婦人把那把步槍交給我們:「女孩們,我想妳們會用得上這個。」   妙華:「女士,為什麼妳會有這把步槍呢?」   那位婦人露出不可理喻的表情:「82年的時候我在陸戰隊服役的先生從阿根廷寄回這支紀念品。如果妳還想知道:對,我沒有這把槍的執照!還有別的問題嗎?警官?」   我毫不囉嗦地接下那把槍:「感謝,我們這就走了!」   我拖著原本還想要規矩道謝的妙華迅速離開現場;從這裡逃走之後,爆發第二次槍戰的地方──也就是案件終點──是第六社區的天井公園。   準備進入小型足球場,許多年輕人跑了出來,他們一邊大喊著裡頭有像恐怖份子一樣的人在濫殺無辜,槍聲還在繼續,顯然我們正在靠近了,當下唯一令我感到安心的是附近傳來的警鳴,這代表支援已經在路上,順利的話我們根本就不必逞英雄,只要交給有重型防護裝備的單位去負責強制逮捕就好,假使發生格殺,那麼所有的行政責任和社會輿論也不會全把矛頭指向妙華。   跑進了天井公園的廣場,我看見了威利跟西格瑪,可是基於剛才考慮的結果,我單手搭在妙華的肩上勸阻著妙華不必再追下去:   「妙華,停下來!交給別的單位去處理吧。支援隊伍一定還有更能應付的裝備跟武器。」   妙華皺著眉頭質問我:「他們趕來還要多久?妳沒看見附近已經有民眾受傷了嗎?」   這時我環顧四週,附近果然躺臥著許多身受槍擊的當地住民,他們有些互相攙扶著站起來,站不起來的則倒臥在地上壓住傷口痛苦哀嚎著,接下來我還目睹兩個成人拖住一名小孩的四肢想要把他搬上車子、趕緊就醫,我才注意到:幹……我真自私,虧我還將這起事件看作一場街頭戰爭,但除了妙華之外我幾乎忽視了仍有其他眾多受害者。   威利和西格瑪還在得意地享受開槍殺人的活動,可是他們竟然沒有在此盤據,反而分頭逃逸。   「該死。」妙華見狀罵了出來,她立即選定西格瑪當作繼續追蹤的目標,不過卻沒有計畫要我也跟著同行:「美智子!你去追另外一個!這邊由我負責。」   還來不及阻止她,妙華就轉向跑走了。   「媽的……」我懊惱地暗罵著。   但沒過多久,在一個黑暗的轉角,原本應該跑在我前頭頗遠的威利竟然無來由地冒了出來,並且將手中的步槍倒握當成棒子想要偷襲我,我的反應更快,閃過槍托的揮掃後,我繞到威利的背後將他的頭壓住、揪緊頭髮狠狠地往牆壁撞去,可是不知道是我力道過小還是天使塵的威力太強,威利好像完全沒有大礙,他居然還能反手對我做出肘擊,這次我正面被他打中,威利則是想要繼續用手上的G36C對我做劈砍追擊,之所以不開槍,肯定是子彈都打光了,那也就代表他現在身上揹的這個袋子裡面裝的是錢跟毒品、不是塞滿武器的那一包。   情況很糟,我是指妙華那邊,至於威利,一旦我能夠確定他的彈藥用盡,接下來就不難解決,他想要將槍身劈向我,我反而向前朝他貼近,於是當他雙手落下時我剛好切進了他懷中的空隙,這時我額頭朝他的鼻樑給了一計扎實的頭槌,就算他現在腦袋有多麼亢奮,面部弱點的痛楚是反射性的,他一定會瞬間軟化;果然,威利一下子就鬆開了步槍,雙掌緊緊壓住受傷的鼻子,眼睛也難以睜開。   依美智子這副身體來說,在面對威利這樣的成年男性,體型上是處於劣勢的,但未必沒有勝算,關鍵在於使用正確技巧將全身的體重化作力量去攻擊高大者的單一關節或弱點;趁著威利還在矇住自己的臉,我像橄欖球員一樣朝著他的橫隔膜位置做出肩抱衝撞,威利一跌倒,接下來就是MMA(Mixed Martial Art:綜合武術)中所慣用的倒地追擊,我立刻轉換位置、跪坐在他的胸口上、用盡最大的力氣放手朝他的頭部左右來回地大臂揮拳。   威利感受到壓力了,他拚命抱住自己的頭部,即使如此,我還是能夠從側面揮中他的耳頰跟腮幫;一個充滿賭注的嘗試,威利硬是扯住了我某一次揮擊的手、想要藉此將我推開,於是我乾脆順應著他的方向、緊揪著他的右手往側面倒下,這時候情況看似逆轉了,威利已可用雙膝跪立,而我卻躺在地上,但我在倒下的同時也已改變我腿部的姿勢,我的雙腿環繞過威利、用右腳踝與左膝相扣型成閉鎖結構,只讓威利的頭部和先前被我揪住的整條右肩臂能夠從我雙腿中間的洞穿過,其實我根本不必把腳拑得多緊,只要我繼續拖著威利的這隻右手然後微微拱起我的背,這個角度就會迫使威利的氣管被自己的肌肉壓迫,要不了多久威利就會因為呼吸困難而缺氧昏迷。   然而我始料未及的是我居然離開了地面:威利忍住了我的拑制技,依靠自己的蠻力將我整個人抬起;被舉起之後,威利開始原地旋轉,那可不是要單純甩掉我,而是要靠離心力來加速,好將我的頭撞在紅磚砌成的牆角上。   「媽的……豈能讓你這混帳如願……」我內心裡如此暗罵著,最後這招很有可能就是我真正的放手一搏,就在我目睹自己即將撞上牆緣的瞬間,我放開雙手、靠著腰部的硬扭在空中做出一個類似芭蕾舞旋轉的動作,這個幅度極小的揮擺是個改變重心的物理魔術,頓時我變成了旋轉的圓心,而威利則變成了被拋摔出去的圓週端,於是威利的頭部正中牆面,而我如果說有受什麼傷的話,那大概就只有落地時背脊不小心壓到了後揹的那把L1A1進而發出的疼痛。   威利被我技術性擊倒,無奈身旁沒有手銬,於是我只好從附近找來一個垃圾桶,然後將威利手腳對摺地套入筒內,這個姿勢倘若沒有人幫忙肯定是難以解脫的。我已浪費太多時間,我還得趕過去看看妙華是否平安。   那些警車的哨音在這附近反覆迴盪卻遲遲未見他們的蹤影,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妙華沒有辦法向他們指引進一步的確切位置嗎?加上另一名逃犯西格瑪的槍聲還在繼續傳出,我心底越想越驚慌。   毫無雜訊干擾的槍聲就在我前方不到15碼爆出,我與西格瑪這個人面對面了,只不過他這次多帶了一個人跟他一起慢慢向前走──妙華──西格瑪用MP5的槍背帶纏住妙華的脖子硬揪著她向前,而妙華卻只能任憑他的拉甩踉蹌,雙手作握拳狀併在喉間、微微將帶子扯開一點能夠勉強呼吸的空間。   「給我離她遠一點,你他媽的砸碎!」跑至定位,我一面舉起步槍瞄準他一面放聲喧嗆。   聽見我的呼嘯西格瑪立刻轉了過來,不過他非常理所當然地把妙華推向前當作他的人肉盾牌,自己則是用步槍抵住妙華的腰際、持續挾持的僵局和我對峙。   「又一個女警?天啊,這個國家到底有多少女警?嘻哈哈……」西格瑪回喝我。   我端詳著妙華的臉,天殺的……那該死的精神病瘋子下手一定失去了節制,妙華的左眼角掛彩、大面積的挫傷使她一眼睜不開,同時鼻血也幾乎抹遍了她的下臉頰,那些半乾的血漬形成黏稠的碎片,在妙華奮力張口呼吸時隨皮膚龜裂,純白色的制服衣領與袖口也被染成了棕紅的血跡斑斑。   我的呼吸還沒平定,為了調整到最好的射擊狀態,我需要爭取一點時間;我問著妙華:   「主教,妳還好嗎?妳看起來狼狽透頂。   脖子遭背帶綑綁而始終保持頭部後傾的妙華只能無助地斜眼看著我,她現在可能連講話都顯得困難,不過妙華倒是很堅強地用手對我比出大拇指。   西格瑪這時親吻妙華的耳朵,然後又舔舐她臉上的血跡:「原來妳叫『主教』,真是可惜,像妳這麼漂亮的女人不應該取這麼怪的名字。」   他病態的動作讓我幾近抓狂邊緣,我大喊:「你這該死的王八蛋!我不准你碰她!」   「喔……喔!天啊,主教,這個女的是妳的女朋友嗎?天啊,女同性戀一向讓我慾火焚身!」西格瑪繼續這樣騷擾著妙華來刺激我,他改而拉近距離、直接用手臂架住妙華的頸部,而手掌則是隔著防彈背心在妙華的胸口間來回抓撫著。   為了進一步和妙華身對身貼緊,西格瑪另一手的步槍沒有辦法再抵住妙華的背,所以他改而前伸指向我,這是一個好機會……我可以趁這時候打爛他的手掌。   可是我卻還有很多不利因素,姑且不論這把老槍有沒有歸零、能不能擊發,我現在所套用的身體:美智子的雙眼有近視,而且以她相對瘦弱的手臂和上半身來操作這種.308口徑槍械的發射,很明顯對於槍口的抑制力和後座力都甚嫌吃力。   可惡,要是我換回自己的身體就好了……我再次這麼想,結果一個不注意的頃刻,視線內的影像莫名變得清晰了起來,除此,整把槍的重量減輕,我的描準基線也跟著提高……不對,不是瞄準線提高,而是我的身高變高了,難道我終於變回我原來的模樣?   妙華叫出了我的名字:「洛迪……沒有關係,我是個警察。」   西格瑪裝作憐憫的模樣:「喔……在這種關鍵時刻還對男朋友講這種話,你們兩個一定很甜蜜。」   沒錯,我變回原樣了。   「不是今天。」   西格瑪:「你說什麼?」   「我說……『砰』。」   我準備好了。第一槍發射打壞了G36槍系的塑膠彈匣,裡頭的子彈瞬間冒出火花,西格瑪因此嚇得改變原本持槍的角度,露出了我要的落點面積;於是第二發子彈飛出去打在那把G36C的握把附近,約略是靠板機的地方,一共炸出了五塊碎片:握把、板機,然後是西格瑪的拇指、食指跟中指。   即使天使塵可能支援他強力的痛覺麻痺效果,但毀掉他慣用手的手掌就已經夠了;妙華趁著這個空檔轉身用擒拿術將他制服在地,並於上銬後隨即使用無線電通報確切方位,這整個事件正式宣告結束。   救護車、警車、新聞轉播車陸續湧進這地方,就像電影裡的最後收尾,除了西格瑪,警方也回收了被我塞在垃圾桶裡的威利;可是事情還沒有這麼單純能夠落幕,不單筆錄和釐清相關刑責的工作,我肯定欠妙華一個巨大的解釋,然而這些事情妙華都用盡她的職權暫時替我緩後,因為我們得快點回到警局:莉婕還在等我們回去跟她一起吃晚飯。
  真是驚喜,今晚和昨天一樣也是吃披薩,只不過稍微冷掉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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