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陣子台灣知名的Youtuber曾博恩,對於威爾史密斯(Will Smith)在奧斯卡典禮上打人的事件發表評論,更嘲諷被打的克里斯洛克(Chris Rock)應該會謹言慎行,「只開沒有雙臂的人的玩笑」。結果這段話引起中華民國身心障礙聯盟也立刻分享博恩的貼文,並強調「真正的幽默是開自己的玩笑,而不是拿他人的障礙當作笑點」,同時也標註曾博恩「自嘲跟被嘲是完全兩件事」。
意外發現,你的玩笑,不是玩笑!
事實上,生活中的歧視無所不在,不論是善意地開玩笑或是惡意的攻擊,特別針對其身份或歸類,而非個人特質,給予不同且較差的對待,包含負面眼光的對待 。例如:對於國家、地區、健康(障礙)、膚色、種族、宗教、性別、性向、階級、貧富、教育、職業和年齡等,不同性質的層面中都可能會產生不同程度的偏見,而「身心障礙者」最有可能遭遇到多重的歧視,也最容易將為這些錯誤觀念,當作自己一輩子就是比別人爛的陰影。 大多數的「健全人」很容易會將某些玩笑或關心當無傷大雅、順理成章,甚至是被合理化。這種歧視,轉化為幾乎除了「當事人」以外,都難以察覺。不論是對話、肢體或其他表達方式,充斥著刻板印象的猜測利用,拐彎抹角或雙關的語言 盲目的排擠,這些都一再被不假思索、重複陳規的表現出差別化對待而不自知,或是輕描淡寫對於別人的負面評價。這些細微的歧視言語、行為或觀念,我們通稱為「微歧視」(microaggression)。 舉例來說,有位前輩自認為非常有愛心,聲稱自己都會捐款,甚至還會罵其他人對身障者要友善一點,但是,對於公司中的身障清潔人員,經常在背後嫌棄沒有清潔乾淨 (刻意忽視平日同事習慣不好,隨時亂丟垃圾) ,更說出:「他們只是身障者,我們不能對他們要求多少,他們最多只能做59分的事情。」但事實上,清潔人員明明就是最早到,最晚走的一群工作人員,每日3次將合約中的區域清潔的一塵不染、動作迅速、態度低調親切、不在工作場合說拖延聊天。所以,那位長輩表現出一種「微歧視」身心障礙者的內隱式態度,而不自知,這也是最常見的「健全人」所謂的友善態度與公平對待。當然,有更多生活、學校、家族長輩都會說出讓人意外的point,以下就是整理出各身障朋友們及我的經驗,精選出「十大關於身心障礙者可能讓你很意外的point」:
生活篇 類型一:你要加油哦 !
一句「加油!」到底該何時說出口?比如說考試、比賽、表演前等等都是很好的時機,換句話說,就做某一件事前的鼓勵,而不是無故用在甚麼都還沒做的人身上!因為對別人來說,或許是一個普通的詞彙,但對無時不刻聽到對自己說加油的身障者,實在是一個很尷尬、很沉重的負擔,彷彿我們活著就是該努力、該加油 !
或許下次,如果你想對障礙者說「加油」時,真心建議改成「嗨!帥哥!」或「嗨!美女!」,絕對比加油好聽,我們絕對很歡迎。
類型二:哎呀!可惜了你 !
如果你曾經將障礙當成對方生命中的遺憾,例如:「妳長得那麼漂亮,可惜是坐輪椅的,不會走路。」或者「這麼有才華,要是眼睛看得到就好了。」等等,那麼你正在陷入歧視的危機當中,因為每個人都會有身體或心理受傷的時候,一定要記得,障礙只是一種狀態,而不是缺陷!
類型三:你是不是有拿補助阿?真羨慕!
過去,有不熟的親戚長輩,不論是否為了輕鬆和開玩笑,或者是真心羨慕有補助可拿,我經常聽到:「有補助可以拿耶!多少錢?真好!我也應該去車禍一下!」或者「誰誰誰家先生中風阿!拿了好多補助!現在日子過得很爽耶 !」這樣的對話也可能有低收入戶或原住民身分的話題。
但是,我想澄清的是,首先,不是每個障礙者都能領取補助(我就沒有),補助類型和金額多少也必須由專業醫生及社會局等單位認定,我無法否認有些家庭會去積極找尋補助機會,但如果可以,我想障礙者的心願一定更希望靠自己,過著沒有障礙的工作和生活。而現在,還有更多弱勢者僅靠著這份微薄的補助養家活口,這是合法合理的領取,任何人都不應該預設立場、以偏概全的嘲笑!
類型四:你好辛苦哦!
我上班途中經常向一位坐輪椅的阿姨買玉蘭花,聽見有許多人都對她說:「你好辛苦哦!」或「你要加油哦!」,但我並不會這樣對她說,我只輕聲的對她說一句:「你的玉蘭花品質很好」而不是「你辛苦了」。
因為避免「微歧視」的方法,最好的心態就是「不要想著我幫助一個身障者」,而是幫助一個人,因為那個玉蘭花的品質真的很好,他並不是因為同情或認為阿姨很辛苦才買的,他自己也希望對方專注於自己的專業、喜歡的事情、做的好的事情,而不是他們的外型、疾病。
校園篇 類型一:很危險!你不用參加!
回想我的求學時光,最常聽見的就是「下雨天不用上體育課啦!危險!」、「太陽這麼大,你到旁邊休息比較好」等等,很常因為「身體不好」被強制在體育課時到一旁休息,雖然這些都是出於善意和體貼,但其實也在無形中邊緣化障礙者在團體扮演的角色,也不自覺排我們的團體功能。 所以最好的情況是,如果有團體活動 可以安排適任的角色,並且詢問意願,比如說運動比賽時,或許可以當記分員、啦啦隊或是球隊小經理等等,每個人擅長的項目本來就不同,障礙者從來都不想特殊待遇,「共同參與」才是消除歧視的第一步!
類型二:老師幫你分組吧!
曾經聽有些老師提到,在分組時,特殊生一定是被留到最後沒有人選的,「但沒關係,老師會主動幫助身障分配到比較友善且比較有能力的組別」。
其實我聽得很難過,因為身障同學是需要「被分配的」,被分配了身障者還會開心嗎?而且還被分配到其他有能力的同學,是不是表示身障同學比較沒能力?當然,還有許多問題在我心中徘徊,比如說,如果不會歧視又如何會被留到最後?老師主動分配為了效率還是表示有充分的同情心?……。
如同我文章所提:「不是只有我融入你們的世界,是所有人都要融入這個世界。」例如關於團體分組一事,最客觀就是依照號碼或是座位來分組,不僅可以讓同學們真正與不熟悉的同學交流,學著和不熟悉的人溝通並達成團隊任務,這才是現實社會與職場,而不是讓大家自由選擇總是黏在一起的好朋友,總是剩下社交能力較弱的同學們(不代表能力差),老師才尷尬地幫這些人分配,然後造成差別待遇,造成被分配者的心理創傷,然後惡性循環。
老師更應該考量的是全體而不是大多數人,而不是一味模仿過去的處理方式,思考分組的實質意義和能夠達成什麼目標?是不是能充分讓小朋友發揮學習成果?還是淪為積極者的表現?希望真正的友善觀念,是能夠更顧及全面和平等的對待。
類型三:沒關係,功課不用勉強
雖然很感謝老師不給障礙者學生學業壓力,但其實這隱含了其他人認為我們學也業表現不如其他人的刻板印象。我要強調我們需要的不是差別待遇的稱讚和鼓勵,而是和大家一樣的標準中,我們仍可以有完善的機會和環境,表現得和其他人一樣好,甚至更好。如果要實踐真正的平等,一定要源頭開始改變,由上而下的改革,由外而內,重新設計所有人的課程與教材,必須從教育部,教育評鑑教授們及民間基金會合力推廣。
那麼,我們該反思的,是明明有這麼多的障礙者名人、立委,何時能團結一心推動「融合教育與校園」呢 ?
長輩篇 類型一:在家裡就好,不要想到處亂跑!
有許多研究曾證明,身障者對於外出行動或戶外休閒,向來是有困難,或者遭受歧視,更不用說輪椅族,一出門,不但少有無障礙交通工具、店家未設無障礙設施無法進入、還有違規停放的機汽車、騎樓堆積的雜物和不平整的路面,也因此我經常摔得鼻青臉腫、腳扭傷、連肋骨都裂開過。所以,當我說,我想獨自出門或和友人出門時,父母總是非常緊張,深怕帶給其他人麻煩,說得連我自己也會開始怕帶給別人不便。於是,不敢坐公車、也不會坐捷運,在我的青少年時期,幾乎只剩在家中和醫院的記憶。
到了長大後,我才明白,當年對我影響很大,如果家人沒有信心與耐心帶著身障孩子,從小就嘗試外出、嘗試接觸戶外事物,其實,也阻斷了探索和自我生存的勇氣。
類型二:不用想這麼多,活著就好了!
曾經有一陣子我很熱衷學習科展,老師選拔時稱讚我有天分,那時我提出做磁浮列車,但因為花了很多時間,成績排名也受到影響,各種請假到醫院而無法跟上進度。爸爸斬釘截鐵對我說 : 「你身體這麼差!還能做些什麼?不用想這麼多,活著就好了!」 甚至打電話讓老師將我退出比賽。
我們都很熟悉這樣的傳統家長,不論你做什麼、有任何夢想,父母都會下意識地先否定小孩子,總愛當「潑冷水型父母」,比如成績一出來,就會出現「別人家的小明都考第一名 你就只知道整天看卡通 !」、「我那麼拼命賺錢讓你念書,結果你考這麼爛?」、「只有美術高分有什麼用?」
我當然明白什麼叫「愛之深,責之切」。但是全盤否定孩子的努力,就會比較好嗎 ? 如果家裡一旦有障礙孩子,出現一雙雙擔心不耐煩的眼神、一張張阻止行動的嘴,我們是不是永遠只能永遠當個低調不添麻煩的人?我想,如果花時間去瞭解、鼓勵,是不是會更好?
類型三:要積極樂觀面對
自從我癲癇發作,更加地頻繁進出醫院,在那個白色的世界裡,什麼事都照規矩,名字變成一個號碼,遵照醫生、護士、照制服顏色、照檢查時間、照儀器顯示你的健康與否,來決定你全部的人生。沒有春夏秋冬、沒有時間概念、沒有朋友,沒有一張開心的面容,也沒值得樂觀面的事。
但是我的父母親就不這麼想了,他們總是非常聽令於醫生所有的指示,假裝無所謂的安慰我很快就可以出院,表示妳已經很幸福了,根本不需要難過,對總是愛哭的我用巴掌來阻止我的眼淚。還拿一堆宗教書籍、心靈雞湯之類的書目逼著我閱讀,例如:「當你想開,你就笑開」、「今天的你,因為昨天流過的淚而更堅強更美麗。」然而這些舉動,並不能使有障礙不能復原的孩子們感到真正開心,我總感到父母為了自己好過一些。其實,所有受傷的人都需要大哭一場 ,而家人,需要的只是陪在身旁。
沒有同理的玩笑,不是玩笑。根本是不尊重!沒禮貌!
如果換別人嗆博恩說「只開沒有到170com男人的玩笑!」(據傳他的身高只有169cm)或是,不知道他會有怎麼樣的心情?還會不會覺得只是玩笑? 如果大家可以輕易接受同性戀、宅男、魯蛇、社畜、OO系、OO(地區)人、原住民等等社會身分,為什麼無法承認身心障礙者成為一種社會文化與身分?難道「身障者」至今都還是又窮、又老、又病、又悲慘的形象嗎?難道只要看見身障者的身影就這麼避之唯恐不及嗎?當身障者被物化成一種被迫看見的社會標籤時,就只剩被消滅的一途嗎? 當多數人成為主宰社會主流的唯一聲音,健全者從古至今早習於消滅少數人的話語,更無法承認「身心障礙是一種常態性的身份」。研究學者Owen Wrigley就在他知名的著作《耳聾的政治》(The Politics of Deafness)曾經揭露這個社會見不得聾人文化的出現,想盡辦法也要創造出「回歸主流」的融合教育,用聽人的文化來消滅聾人文化,讓聾人認同消失殆盡,更形容這是對聾人族群身體及精神控制的「殖民主義」(Colonialism)。 如果說 「一句話」有這麼大的影響力,那麼網路曾經很紅的「一句話比賽」、「一句話來戰」等等,表面上看起來都是開玩笑,但實際上就是不斷的分化和微歧視,這種嘲諷式的玩笑不僅用在身障者身上,不論是近日的新冠肺炎確診者、還是從古至今的原住民、新住民、同性戀等等,難道大家看見分享諷刺的玩笑文,會覺得很開心?或是幽默嗎?
「只開沒有雙臂的人的玩笑」事件,我們可以看出說話者本人與大多數網友無視了身障者的聲音,將提出問題的人用看到不雅照的反應來反擊,我很意外有許多惡意的留言,把對他人的貶低當有趣,例如:「雖然討厭這篇文(指身心障礙聯盟的貼文),但仍然蹭到一點熱度了,非常好」、「誰在乎你對幽默價值單一且廉價的判斷,商業市場已讓他成功,你們只能在這悲憫」、「大驚小怪…」這種完全沒有同理心的發言,完全符合健全社會總是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一方面只許障礙者溫柔勵志,卻不許障礙者表達的社會,這樣的態度才是最需要很意外的point,最需要被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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