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藥神】編劇筆記

前半部：事不關己的不痛不癢

我不是藥神剛上的時候，頗有好評，尤其在大陸票房亮眼，所以留下印象，最近Netflix上架了，於是點開來看……不論「我不是藥神」真人真事的背景，編劇只就劇本的架構設計來研究。開始之前，先說一句：前六十分鐘，不痛不癢。

故事一開始，介紹主角程勇在賓館旁開了一間賣印度神油（壯陽用品）的店，因為生意不好，積欠房租已久，經濟壓力很大，但他就在店裡玩電腦接龍，啥也不幹。

程勇父親疾病纏身，安置在養老院，他也時常會去探望餵飯，是個好兒子。和妻子談離婚中，可能是因為沒錢，所以孩子跟著母親，但和兒子感情很好，是個好父親。在與律師見面的對白中，似乎程勇打過老婆，談判破裂，動了手進了警局。程勇小舅子是個警察，衝來要替姊姊討公道，程勇龜縮，完全沒有在律師事務所的神氣。

白血病患者老呂透過介紹上門，希望有印度管道的程勇，幫忙從印度走私相同療效的「格列寧」，由於此藥被藥廠壟斷，一瓶三萬七千人民幣，但印度的仿製藥只要兩千，相差18.5倍。程勇如能從印度帶來，不但可以造福病友，還能獲利。但畢竟走私是犯法的，程勇拒絕了。

開始壓力來了，程勇父親病倒，開刀手術需要一筆大錢，程勇仔細研究「格列寧」這種藥與目前病人用藥狀況，判斷可以冒險一試，於是找來老呂合作，老呂先給了三萬，程勇跑一趟印度，不但把藥走私來，還談到只要能賣出一定數量，印度藥廠此藥代理權就是程勇的。

但賣藥一開始並不順利，畢竟走私藥也不能大張旗鼓，直到老呂找到另一個病友家屬鋼管脫衣舞孃思慧（女兒是白血病患），透過她的群組，才順利把藥用四千元賣出！

消息一出，程勇的藥供不應求，一個年輕人黃毛來搶藥，起了衝突，程勇馬上把人追到了，才發現黃毛的目的，是劫藥濟貧，把藥給窮困的病友吃。程勇便網羅了黃毛，加上會英文的病友牧師（與印度方溝通），程勇拿到了代理權（依樣是走私），改善了經濟，程勇爸順利開刀。

正版藥廠發現仿製藥氾濫，報警處理，程勇的小舅子曹斌承辦，曹斌調查後發現走私藥並非假藥，因為有藥效，是能治病的藥。但上面告訴他，只要沒有藥證就是假的。

在此同時，市面上有張長林在賣另一種假藥，是真的沒療效的假藥，但銷售的規模更大，還公開辦說明會（明目張膽不怕被抓？），通路很暢通。程勇等人上門去收集情報，正直的牧師直接拆人家台子，衝動的黃毛跟著動手。張長林得知原來程勇也在賣，於是登門拜訪，軟硬兼施，威脅利誘，要程勇讓給他代理權。

程勇被嚇了幾次，認真考慮到風險，所以決定收山，把代理權賣給張長林，在宣布解散的餐桌上，程勇為了徹底撇清，說了重話，和黃毛、老呂、牧師、思慧等撕破臉，程勇眾叛親離，情緒拉到最高點。

這是我看「我不是藥神」第一次感受到主角有強度的壓力，但這個時候電影已經演超過60分鐘了。我回想，前面有什麼問題？

程勇的壓力值沒改變

故事一開始程勇就有經濟壓力，但他並沒有積極想要改善，而是安於現狀。我們看到他是好兒子、好爸爸，他日子也一直這樣過好一陣子了。第一個變化是程勇爸爸病情惡化，需要錢開刀，所以讓程勇決定到印度走私。但沒有「一大筆錢」不是程勇的錯，任何升斗小民都有可能遇上天價醫藥費無力負擔，而選擇不用最貴最好的方式為親人治療，但你不能說那就是不孝、不愛親人。

編劇：所以如果程爸爸的疾病惡化，是程勇造成的呢？

程勇決定去印度談藥品，三萬塊錢是老呂出的，回到國內一開始藥因為不售信任所以賣不掉。如果最終都賣不掉，程勇只是回到原點，沒有任何損失，這一段過程，程勇毫無壓力。就像程勇自己說的：我又沒有白血病！

編劇：如果程勇挪用給孩子的教育費去走私藥品呢？

當程勇開始順利賣藥賺錢之後，觀眾的視線焦點應該鋪在：「程勇可能隨時被抓，我看你怎麼解危機！」但劇本裡沒有這類的鋪陳。程勇的小舅子曹斌是警察，就好像「絕命毒師」抓販毒的警探也是主角的小舅子，好幾次要發現主角就是他要抓的毒販，原本是個很高的壓力危機所在，但在「我不是藥神」裡給程勇的壓力幾乎沒有，曾有風聲很緊，但根本連程勇的衣角都沒沾上。就這樣一直演了一個鐘頭。

為了錢鋌而走險，我們來看看「魷魚遊戲」是怎麼處裡的主角。

和程勇一樣，魷魚遊戲男主角成奇勳因為車廠裁員自願離職，但拿著離職金做生意都失敗了，欠了一屁股債，還有貸款要還，現在幫忙代駕。家裡都沒錢了，他還偷媽媽的錢去賭賽馬，越欠越多，他第二次選擇回到魷魚遊戲，為錢冒生命危險（如同程勇選擇犯法的走私），是因為媽媽糖尿病腳傷可能要截肢，還每天工作養他，而他居然完全不知道，換言之，媽媽的病是他默不關心造成的。他愛媽媽，但他不是好兒子。

成奇勳也愛女兒，但他也不是好爸爸，生日連個小禮物也差點沒辦法送（是其他小孩幫他從娃娃機吊出來的），為了錢去找前妻，在女兒面前打了她繼父，讓自己失去尊嚴，全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這樣的壓力不斷往上加，所以成奇勳才選擇再次回到魷魚遊戲，冒著生命危險賺錢。他不是純粹為了錢才決定冒險，因為第一次他按下了退出的按鈕。他回到遊戲賭命，是因為愧疚自責。

故事來到一年後。因為張長林將程勇的仿製藥賣到2萬，導致有許多人吃不起，於是有人去檢舉了張長林。張長林被調查跑路，所以藥就斷了。老呂因為沒藥病況嚴重，呂妻走投無路，來找程勇幫忙。（張長林兩三千元賣無效假藥，這麼多年都沒事，結果半價賣有療效的藥，卻被檢舉了？）

程勇上網查了「格列寧」與病友們的困難現狀，加上看到老呂奄奄一息，與其他病友的殷殷期待，決定重出江湖到印度一趟。但印度藥廠也被原廠提告，目前在打官司，情況不樂觀。但程勇已經決定盡所有力量幫忙，只賣印度藥廠成本價500元。所以之前的夥伴就都回來幫忙了。

張長林在跑路，但市面上還有仿製藥，曹斌奉命追查，他從下游找，打算溯源找源頭，但病友們個個守口如瓶。其中大媽求曹斌說：「我病了三年，四萬塊錢一瓶的，正版的我吃了三年，房子吃沒了，家人被我吃垮了，現在好不容易有了便宜藥，你們非說他是假藥。那藥假不假，我們能不知道嗎？那藥才賣五百塊錢一瓶，藥販子根本沒賺錢，誰家能不遇上個病人，你就能保證你這一輩子不生病嗎？你們把他抓走了，我們都得等死。」

大媽這幾句話，是全劇的高潮，整個故事也就是從這點出發。但可惜是做在曹斌的戲上，不是主角。

張長林知道程勇沒賺錢，嘴上威脅要跑路錢，但心裡其實是佩服他的，所以被警察逮到了，還幫忙掩護。他的人物曲線，比程勇的幅度還大。逮到張長林之後，曹斌從卷宗上看到程勇和張長林起過衝突，找上程勇。只可惜編劇沒有安排更多的證據讓曹斌可以發揮，所以程勇沒有危機，曹斌也沒有機會演出，如果他發現程勇真的涉嫌，他會怎麼做？程勇會怎麼做？（我想看啊！）

警方持續追藥，黃毛發現貨櫃管理員和警方通報，搶在程勇之前，開走貨車引開警方，結果出車禍死亡。曹斌抱著黃毛到醫院，程勇趕到，情緒崩潰，大喊：他就想活命，他有什麼罪？（如果前面有做曹斌和程勇的交手戲，這裡的張力會更大。）

印度藥廠因為官司問題，被假扣押，程勇只能從印度市面買2000元一瓶，但他不但仍舊賣500元，還更大張旗鼓，賣到外省病友群。網路上病友們都很開心，有的回應說：終於有藥了、終於可以活得像人了、我的孩子有救了……程勇每個月補貼幾十萬，這是很煽情，但實在不合邏輯。程勇想照顧更多人可以理解，但他不是給自己增加風險嗎？萬一他被抓了，大家也沒藥了啊！

程勇每月虧錢劇本裡用思慧的對白來交代。但我想到同樣是虧錢救人的「辛德勒名單」，辛德勒每要救一個人，他的會計就會看著他，辛德勒白眼一翻，就會拿打火機、脫下手錶交給會計，畫面更有意思，顯得辛德勒有心在淌血的感覺。

恩，所以下幾幕程勇就被抓了。經審理程勇被判處有期徒刑五年。上獄車時程勇回頭跟曹斌交代，請他跟他外甥說他爸爸不是壞人。（呃，我覺得這句話由曹斌主動說會更好些。）入獄途中幾千名被他幫助過的病人夾道目送，其中出現已逝的老呂和黃毛，微笑地看著他。

最後程勇獲得減刑，坐牢三年後在曹斌的迎接下出獄。片尾字幕顯示，因為程勇的事件引起國家關注，透過醫藥改革，中國已有19省市將格列寧列為醫保藥物。之後實施進口抗癌藥零關稅。慢粒白血病存活率從30%提高到85%。

後記

從網路上找到的資料，我不是藥神是改編真人真事，2015年湖南的陸勇案，與程勇不同，陸勇本身也是白血病患者，整個過程當然沒有電影那樣戲劇化，但我覺得既然要改編成電影戲劇，就不得不做戲劇化的改編（不就是要變成戲劇嗎？）

網路上說，我不是藥神在中國上映7天創造人民幣18億元（約新台幣83億元）驚人票房，在影評網站豆瓣網獲得9.0高分，是近十年來第一部中國電影得到這麼高的分數。我想，這或許是因為有真人真事的支撐，陸勇後來影響醫療改革，造福救活了許多人，更是價值所在。但以一個不知道那段真人真事的電影觀眾來說，我不是藥神的劇情顯得平舖直述。還聽說電影上映後，陸勇感到很困擾，他不喜歡電影戲劇化他的地方。或許，拍成紀錄片，對陸勇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