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21|閱讀時間 ‧ 約 10 分鐘

原創奇幻│慈母山的魔女(10)

雨停了。一絲曙光透進窗,晨間特有的清新氣息被風輕輕推送進屋內。
除了仍在休養的媞恩與她的孩子外,家族所有成員圍著火爐坐定,由奧圖代表一家之長,向白星院的兩位聖女,簡單敘述阿德莉幾乎從納茨口中得知的事情來由。也不知道是奧圖說話方式過於簡潔,還是她情緒已經麻木,除了在得知這個家族在老夫人神智不清後將之嚴格關在家裡,忍不住發出短促的驚呼外,阿德莉大多時候只是靜靜聽著。
當奧圖說完家族已經許久未提的故人與故事後,現場陷入沉默,只有納茨有些遲疑膽怯,顫抖著聲音向聖女提問:「那個大厄確實是我們的母親嗎?」
已經脫下斗篷的兩位聖女,一個輕輕搖頭,一個揮了揮手,像是否定。
但尤妮貝苦著臉隨後表示:「大厄比較像是特定執念的集合體,而不是某個人的亡魂。就像阿德莉小姐稍早向村人說的,大厄並不會單單因為個人行為而誕生,而是某個因素日積月累導致某種傾斜時,出現的反撲。」
尤妮貝的說法過於艱澀抽象,所有人面有難色,只有阿德莉除外。
雖然擔心稍早發生的地震與天雷,聖女們保證時間還很充裕,而阿德莉認為兩位聖女是可靠的。再說,對聖女而言,有些事也必須在行動前釐清。只是阿德莉沒想到聖女們問的卻是大厄的事,讓她隱隱預感山裡發生的事和大厄有關。既然如此,她就有必要弄懂「大厄」究竟是什麼,才能保護她的家,也保護帕娃。「是過去擁有共同經驗的所有『母親』集結起來,成為那個大厄?」
「是她們的執念,而不是她們本身。」尤妮貝對於阿德莉的反應似乎很滿意,語調變得輕快。「通常會有個引發執念聚集的強力引信。請告訴我,你們說老夫人都被軟禁在家,從不踏出房間一步,為什麼她最後卻是死在井裡?」
阿德莉完全忘了納茨說過她的生母死於投井,經尤妮貝聖女的提問她才察覺怪異,心裡有些羞愧。明明答應要幫忙的,卻在緊要關頭上心不在焉,重要的關鍵也沒有發現,更重要的是,那是她的生母,阿德莉卻覺得這一切都不真實到像一場夢,母親與自己的疏離過於突兀又明顯。
面對聖女的質問,納茨的嘴唇抿成一直線,直視聖女尤妮貝的雙眼透露緊張,而奧圖低下頭去瞪著火爐不說話,最後是桑恩在嘆了一口氣後,有氣無力回答:「我們不知道。」
尤妮貝似乎早已預期這個問題得不到解答,正要開口詢問其他疑點時,奧圖突然出聲:「我知道。」
桑恩倒抽一口氣的聲音劃破室內的緊繃氣氛,在場所有人大概都想著同一件事:奧圖是最接近真相的人,但沒有人直接把最壞的想像說出口。阿德莉不確定他們是相信彼此不會隨便殘害生命,還是僅僅為了遮掩家醜而不願張揚。
「那時的谷琳已經沒辦法長時間維持清醒,不過沒有攻擊性,只是靜靜待著,看著什麼都沒有的角落,偶爾喃喃自語我們聽不懂的話。但因為村裡的人害怕她,而我們害怕村裡的人,媞恩與我決定將她關進屋子深處。」奧圖難得說這麼多話,但語調緩慢而沉穩,彷彿下定決心走上荊棘之路的隱修者正負重前行。「那天輪到我負責看顧她。她難得意識清楚,問起她的丈夫身體有沒有好一些,我提醒她爸爸已經過世很久了,她很訝異,但是她又說她記起來了,跟我道歉這些年來添了很多麻煩,然後問我能不能帶她去看爸爸的墓。」
「所以你帶她去了?」桑恩驚呼。
奧圖點了點頭,臉色蒼白哀慟:「爸爸下葬時她被關在房裡,我心想,不讓她到爸爸墓前說不過去。是我不夠謹慎。出門時我察覺天色不對,就讓她在門口等,我進屋裡找傘,只是離開一下子而已,她就不見了。在家人回來之前我也四處找過,只是沒有想到她會在井裡……」說完頭又垂得更低,強忍著自責的淚水。桑恩與納茨見狀,紛紛湊到他的身邊,少年伸手無言拍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撫做錯事的孩子。
「我想再確認一件事。」但尤妮貝沒有要給這家子喘息的機會:「依照你們的看法,村裡的人有可能因為任何原因將夫人推入井中嗎?」
或許是沒想過會問得那麼直白,在場的人全部身子一僵,說不出話來。也可能是連他們自己也沒有答案吧,畢竟是個會逼人殺害親生孩子的地方,不被信任也是當然的。只有納茨猶豫片刻後,顫抖著聲音回答聖女:「不,我認為他們不會這麼做。」
尤妮貝看向納茨:「有什麼根據嗎?」
「沒有根據,只是感覺。可能在妳們的眼中,村人們愚蠢又無知,但那是因為害怕,平常時候他們都很踏實認真。」
「因為害怕而做壞事的人比你想像的多。」尤妮貝並沒有輕易被說服,但她微微放鬆了肩膀,沒有堅持質疑到最後。「雖然自殺死亡而引發的大厄同樣棘手,但不如被謀殺身亡的殘忍又有攻擊性。」
桑恩不太同意:「它抓走那麼多孩子還不算有攻擊性?」
尤妮貝臉色未變,倒是莉米堤挑起一邊眉毛的樣子被阿德莉看見了。
面對質疑,尤妮貝沒有生氣,反倒從容應對:「是我失言了。但如果妳願意想想被傳統規範束縛,不得不殺生的母親,就會知道為什麼我這麼說。」
桑恩皺緊雙眉還想回話,卻不知道該從何反駁,畢竟在「擄走孩子」這方面而言,大厄的作祟與村莊強迫雙生子母親做的事幾乎沒有二致。
「有對付大厄的方法嗎?」阿德莉展現對大厄的關注。
「方法很多,但這次我們無法輕舉妄動,因為它吞噬了山神之核。」尤妮貝說話的聲音平板而冷漠:「強硬的驅逐或毀滅,都會對山造成不良的影響。」
「山神之核?」阿德莉自幼在山中長大,卻從來沒有聽說有這樣的東西存在。是確實存有的物品嗎?或是像大厄那樣休眠時沒有形體,進入活動後就能幻化出身體那樣?「那是什麼?」
尤妮貝對阿德莉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意外她竟然不知道。「那是孕育下一任山神的種子。慈母山原本的山神應該是你們口中的慈母木。慈母木倒下後,種子便落到土裡等待發芽。這幾年來我們持續的遠端觀測,也擔心過山神遲遲沒有誕生,但是因為那個一直都在,應該不會有問題才對。」
「那個?」
「就是山神之核化現的人。」尤妮貝愣了一愣:「妳說妳在山裡長大,應該是見過的。」
擁有神秘力量、最接近山神權能的人物只有一個。
阿德莉的腦袋裡浮現一個驚人的想法,但如果是這樣的話,被大厄吞噬的豈不是……?像是感應到阿德莉內心的聲音,納茨說出了謎底:「是帕娃。」
「我們認為她總有一天會成為山神,但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有。」
「可是她說她更偏向大厄。」納茨回想起幾天前因病在山上療養時,帕娃拒絕他時的冰冷態度,確實與他想像中的大厄形象有幾分吻合。
「她這麼說嗎?」尤妮貝抬起手支著下巴,雙眼凝視木地板深思起來。
阿德莉也記得那是在納茨請求祝福時,帕娃親口說的。她不曾在意過帕娃究竟是亡靈、神的種子還是大厄,從小她認識的「人」只有帕娃,也是帕娃教導她如何在山裡與生物共存,雖然她好奇山下的生活而一直嚮往有天可以到外面去看看,卻也沒想像過帕娃不在身邊的生活。阿德莉驚覺自己是那麼熟悉帕娃,同時卻又一點也不熟悉。「帕娃不曾施展過祝福。」
「她不可能是大厄。她是受過山神祝福而誕生的。」尤妮貝像一尊雕像一動也不動,只有眉頭越鎖越深:「山神之力還沒甦醒,但根據星天圖,時機就要到了。希望在那之前她能抵抗大厄久一點,不要被同化了才好。」
「一定得等到帕娃成為新的山神嗎?」阿德莉的不安又加深了一些。只要帕娃處在危險之中,她一刻都等不下去。
「大厄無法完全吞噬或同化山神,因為兩者相性不好,一旦山神甦醒,帕娃就能與大厄分開,那時才能在不傷及山與山神的情況下處理大厄。」
「萬一她沒辦法成為山神呢?」
尤妮貝垂下雙眼,搖了搖頭後沒有說話。一旁的桑恩不禁耐性全失,她硬是聽了許多高深的話,換來的卻是聖女們的束手無策,難不成所謂的白星院聖女只是一群空口說白話的人嗎?「那妳們到底來做什麼的?」
「我們最好等待時機。」尤妮貝回應桑恩的語氣很堅定,而且平靜:「我擅長預測重要時機,這點請相信我。」
「我們已經等夠久了,尤其是我們家。」桑恩的聲音低沉,聽得出來相當用力的壓抑憤怒。
阿德莉同意桑恩。依照尤妮貝的說法,要是帕娃最終沒能成為山神,就會被大厄消化吞噬,雖然聖女沒有提到大厄吞噬掉山神之核後會怎麼樣,但沒有山神的山──沒有帕娃的山──會有多寂寞?她挪動身體來到尤妮貝身前,深深趴伏在地:「聖女大人,求求您們想想主動促成那個時機的方法。」
兩位聖女中,莉米堤雖然一直沉默著,但或許比尤妮貝還要容易心軟。她摸了摸阿德莉的頭,輕輕說:「我們無法促成山神的覺醒,但是,分開山神之核與大厄的方法倒是有。」
阿德莉立刻抬起頭看向莉米堤,臉上禁不住期待。
尤妮貝嘆了一口氣,向阿德莉低語道:「我不太喜歡打破天律,但如果只是加速促成同樣的結果,也未嘗不可。可能會遭遇生命危險,妳願意嗎?」
就算想要反悔也已經騎虎難下,更何況阿德莉沒有要反悔的意思。而且連自己都放棄的話,又有誰能將帕娃從大厄手中救出呢?阿德莉彎下腰來再次伏在地上,向聖女行禮致上最高敬意:「為了保護山,我什麼都願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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