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心機(上) --重逢

交往三年後，古明月和方正決定在春暖花開時結婚。

下班後，古明月特地擠捷運去公館，把學生時代最愛的小吃都各買了一份。還有三天就要步入人生的另一個階段，這半年，其實她多半都住在方正的公寓，所以提議婚前給彼此最後一週的單身生活，她想好好享受一下當初自己為自己打造的單身公寓。雖然結婚讓她喜上眉梢，但能過過一週的偽單身生活，卻也讓她為這種自由自在感到興奮。捷運到了自己家的站，人群推擠著她往車門口的方向去，突然有人抓住她的左手臂! 咦? 回頭的同時，車門關上了。

映入眼簾的是笑臉盈盈的呂清風，七年不見了! 一身整齊優雅的深灰色西裝，肩上背著黑色真皮方形背包，帥氣依舊，還多了點成熟穩重。

「明月，好久不見!」

「啊! 好久不見。」聲音小到有點像是在自言自語。

「妳今晚有事嗎? 要是有空，一起吃晚餐?」

古明月萬萬沒想到會再遇到呂清風，他不是出國讀書嗎? 「今晚沒事! 可是...我已經買好晚餐了。」 舉起手上的四五個袋子輕輕晃著，並擠出禮貌性的微笑來掩飾心裏的驚慌。

「看來妳買了不少好吃的，我家就在下一站，到我家來坐坐，一起吃，可以吧! 」

車子搖搖晃晃，兩人沉默地對立站著，高出古明月一個頭的呂清風，仔細地打量著視線看著車窗外的古明月，還是跟以前一樣，浪漫的長髮，棉質粉色襯衫，合身的牛仔褲，出了社會的她化了一點淡妝，顯得耀眼亮麗。古明月是鄉下長大的野孩子，天真俏皮，但卻也聰明事故，呂清風一直覺得這種混合是她魅力無窮的地方。

古明月打量著呂清風的家，還是跟上大學時的小房間一樣的風格，極度簡單整齊。古明月清楚地記得，大二那年，收到呂爸爸過逝消息的那天，是她第一次看到呂清風流淚，她抱著那像個受傷的小男孩的他，聽著他的故事。五歲時父母因為個性不合而離異，他從小跟著嚴厲的媽媽長大，一個月見放浪的爸爸一次，就好像放大假一樣，可以放鬆地大吃大玩一天。這樣的童年，讓他很害怕生命中的失去和轉變。也因此養成一個習慣，身邊不會有不需要的東西，每件必要的東西都很有質感，不是因為喜歡追求高檔奢侈品，他堅持，決定要留在自己身邊的，就要真的是很喜歡﹐也就不用換來換去，這帶給他安全感和穩定。

原木的餐桌上，古明月把食物倒入白色瓷盤裏，呂清風拿來兩支水晶高腳杯以及一瓶陳年紅酒。

「乾杯!」 呂清風輕鬆愉悅地喊著。

「乾杯!」 古明月察覺到對方似乎興致很高，自己幹嘛緊張兮兮，只是巧遇故友而已。

「今天好開心! 早上老闆跟我視訊，他對我的工作表現很滿意，給我加薪，這是我從美國回來的第一份工作，然後下班後又遇到妳。」

「恭喜你! 嗯! 我再過三天就要結婚了!」 古明月從淺咖啡色的皮包裏拿出一張紅底金字的喜帖，順著桌面推到古清風面前。

「我們只請親近的人，大學的朋友只有請美麗姊和猴子，也歡迎你來，你們可以坐一起。」古明月的聲調明顯地透露出，這只是一個禮貌性的邀請。

呂清風打開喜帖，仔細地看著上面的每一個字，然後緩緩地闔上喜帖，輕輕地放回桌上。

「我未婚夫跟你一樣，也是學建築的。大我八歲，能幹負責，風趣幽默，在業界有名的P大建設當專案經理。我們在一起三年，沒有真的吵過架，他對我很寵愛。」古明月有點像是在炫耀，或說，是在刺激呂清風。

「那......恭喜妳! 」呂清風舉起酒杯。

兩支水晶杯互相撞擊，清脆響亮的聲音格外地刺耳，兩人都沉默了下來。叮咚! 叮咚! 突然響起的門鈴聲，打破了這尷尬的沉默，

「啊! 我剛剛在網上訂了居酒屋外送，應該是到了。」呂清風起身去開門。

呂清風隨手撿起桌上的喜帖，跟著外送一起拿進一旁開放式的廚房。他端上一盤盤香噴噴的食物，鋪滿了整個餐桌，古明月發現外送來的都是自己愛吃的菜: 香烤中卷、一夜干、酒蒸蛤蠣和生魚片。呂清風開始侃侃而談出國留學的趣事和糗事，古明月也興致勃勃地說著畢業後這幾年學到的職場厚黑學，兩人說說笑笑，有如敘舊的老友把酒言歡，但更像是刻意地在躲避什麼。

「我們去陽台吹吹風吧! 這裡可以看到美麗的夜景。」 呂清風發現酒量平平的古明月開始有點醉意。

四月的晚風靜靜地吹著，遠遠望著燈火通明的城市，在這頭安靜的陽台上，他們好像與那燈紅酒綠的世界隔絕了，不約而同，他們同時轉頭，眼神凝視著對方，古明月沒想到自己竟然流下了眼淚。

「對不起! 是我對不起妳。這七年來我一直想找妳，我一直想跟妳道歉。」呂清風的眼裏滿是懊悔和悲傷。

「時間不會回頭，......再過三天我就要結婚了，......」

「其實我並沒有跟學姊在一起，只是因為當時我們就要畢業了，我感覺很迷惘，學姊給我很多建議和鼓勵，所以越走越近，後來我就去當兵了，之後就去美國讀書，半年多前回來的。當初的確是我的問題，是我傷害了妳，對不起!」

呂清風伸手輕輕抹去古明月臉頰上的眼淚，把她緊緊地抱入懷裏，他們感覺到彼此的心連結在一起快速地跳動著，彼此的體溫滲透到對方心裏深處的那個傷口，七年的時間似乎沒有抹去彼此之間的感覺。呂清風輕輕推開古明月，用雙手溫柔地捧著她的臉，輕輕地吻了古明月的嘴唇，古明月微微地墊起腳尖，也輕輕地回吻了呂清風。

恍恍惚惚中，古明月免強地睜開眼睛，轉頭，身旁沒有人，她從床上坐起身，撿起地上的衣服，迅速地穿好，抽出牛仔褲後面的手機，清晨五點，微弱的晨光從窗戶透進來，床頭旁的小桌子上有一張紙條:

明月:

很高興妳找到了自己的歸宿，衷心地祝福妳，永遠幸福。我必須去公司加班，離開時請鎖門，然後把這備份鑰匙放在門口的腳墊下。

清風

古明月呆呆地望著紙條，突然她起身去打開衣櫥，整齊有序的五件襯衫、三條長褲、三條領帶和兩套西裝，一轉身又去打開五斗櫃，沒有! 沒有任何女性的衣物和用品，所以目前的他是單身? 是在等我嗎? 古明月在床邊坐下，閉上眼睛，心中如同萬馬奔騰，她不停地深呼吸來使自己平靜下來。緩緩地，她拿起小桌子上的筆，在紙條背面寫下歪歪扭扭的字:

清風:

我也衷心地祝福你，幸福一生。我們不再聯絡。

明月

呂清風並沒有去公司加班，他在家附近公園的板凳上坐了一夜，遠遠地看著古明月離去的身影，呂清風雙手抱著自己捲屈的身子，哭了，大聲地，用力地。

古明月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不停地走著，直到深夜，她把這段大學四年的戀情和昨晚意外的重逢，仔仔細細地想過一遍，然後完整徹底地打包收藏起來。

小而溫馨的婚禮讓古明月的心安定下來，她知道嫁給方正是她人生中絕對明智且美好的決定。臨出門前呂清風抓起廚房的喜帖，在進入捷運站之前，他把喜帖往資源後收桶丟進去，然後拿出手機，「媽! 妳上次不是提到相親? 好啦! 試試看，我去上班了，時間安排好跟我說。」

從巴里島渡蜜月回來，古明月卻發現自己懷孕了! 孩子是方正的? 還是呂清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