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自己：這不是我的人生啊

「甘願為了一顆辰星，傾翻漫天光明。」

故事要從小學說起。因為多病，你總是無法上學。孩子們在操場裡歡笑打鬧的時長，加起來是你六年來請的假。你的病一如既往，從你小時候進出急診室的記錄就能證明——這是生理的病，心理的病還要從家人的疏忽照顧說起。 於是你參加了一場最孤獨的畢業典禮，運動中心裡的孩子們開心地踩破繽紛的氣球，獨獨你站在一旁，看著自己的名字被投放在演講臺旁的大螢幕上。每個人的照片底下都有美麗的建模作業圖片，只有缺席的你，那塊放照片的地方是一片絕對的漆黑。 喜歡閱讀的你懷抱著「我大概是林黛玉吧」的心情，半是寄人籬下地上了國中。你發現自己孤立無援，在學校面臨人際問題，在家不討喜。你唯一的避風港是學校的輔導室，只有那裡的老師願意聽你說話，僅僅是聽，你不需要他們改變什麼，僅僅是聽。 後來，你的病因中醫調養而有了進展。你也慢慢有了朋友，暫時脫離被同學針鋒相對的處境。可是你深知自己成了沒有靈魂的人，十三歲的你學會戴上面具，丟棄所有主見，成為懦弱從眾的人，你曾經最討厭的人。 再後來，你的偏執讓你想成為受歡迎的人。你嘗試丟下所有自己，學習班上受歡迎的同學。學他們的言談舉止，學他們的髮型，學他們的生活習慣，直到你自己再也無法承受，因為你清楚知道自己不可能成為他們。 前面說你為一顆辰星傾翻漫天光明，那當你失去那顆辰星，你的世界就會陷入漆黑，小學畢業典禮簡報上的那種，或者某座被圍堵的樓梯旁。 你再也找不到自己，你曾經嘗試在天際遊走，亦步亦趨，就怕一次失重，會換來萬劫不復的隕落。令人難過的是你失敗了，星沉入海，你的心再次受了潮。 此後你害怕一切失敗，你將所有責任歸結於自己的不完美。單就寫作這條路而言，你開始厭惡自己的文字。你一心想再次丟棄自己，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往後。不然就乾脆不再寫了吧，你衝動地想著，可是你做不到。 可是親愛的，你真的不需要成功。我不想對你說念念不忘，必有迴響，也不想對你說沒有人是完美的（就是有人這麼完美呀）。我只想說我愛你，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 不能成為受歡迎的人，不喜歡社交，你也可以在靜謐的角落拾回曾經像那些氣球一樣破碎四散的自己。不能寫出受歡迎的文字，你也還是可以為受傷的自己而寫。 我不在乎你成不成功，我只在乎你。明媚的你，蒙塵的你，我愛你，任時間消磨，也愛你凹凸不平的形狀。 這些年來發生的事實在太多，感情親情友情，對生命的疑惑與迷茫，看醫生也不能解決的難題。能說的太多，但還是長話短說為好。辛苦了，我如此說，不管發生什麼事，明知自己不適合在競爭激烈、太快時過境遷的世界生存，卻依然用力掙扎的你，辛苦了。 再說一次，我不會對你說未來，不會對你說努力必能通向成功。我只希望你不要活在別人的人生裡，我希望你大喊，這不是我的人生啊。 這不是我的人生啊，社團豐富的大學生活、早早小有名氣、家裡衣食無憂、家人溫柔包容和樂觀積極，這些那些，全都不是你的人生啊，你有屬於自己的人生，有屬於自己的路要走。 你不需要活在別人的期待裡，你所做的一切都只需為了自己的心。你喜歡一個人在校園漫步， 不喜歡晚上出門。你在寫作的路上磕磕絆絆，但你依然寫著自己喜歡的文字。你兼顧課業與家裡工作，努力尋找與家人好好溝通相處的方法。這些才是你呀，即使它們並不討喜。可是沒關係，我依然愛你，即使你的付出可能一無所獲。 所以，我們和解，好嗎？受傷的你，痛苦的你，在失敗的埃燼裡用力呼吸的你，每一個你都好勇敢，好努力。對不起，我曾經想丟棄這樣的你，卻忘記我們是彼此的累積，忘記辰星也需要漫天光明。 從今往後，我都會好好擁抱你。我們可以在最黑的夜晚用力奔赴黎明，只要記住，就算沒抵達也沒有關係。就像你之前在心得報告裡寫到的，讓因善良而生的愛盈滿生命，哪怕生命本身荒蕪不已。

20221206，拾捌歲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