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長死了。
那瞬間來得特別突然,靜靜的,在寂靜又深沉的黑夜,沒有任何人知情,除了溫蒂。
一大早,忠誠的夜鶯副官照慣例在禁閉者們的起床時間前夕敲響了局長辦公室的門,裡頭卻不如以往傳來一聲簡短的回應,相反的,辦公室內一片死寂。
隔著一片薄薄的門板,夜鶯久違的感受到了一股不明所以的心慌,那是一種難以理解、毫無預兆的心慌,沒來由的逼得夜鶯全然不顧什麼上下屬關係抑或是職場禮儀之類的狗屁,一把將門推開後看見的便是躺在沙發上,雙手規矩的交疊在小腹上方的局長。
「局長......?」
帶著一絲猶豫與心安,夜鶯小心的湊上前試圖喚醒局長,而那股微不足道的心安卻在她看清局長的面容後變得搖搖欲墜,更在她伸出顫抖的手探到局長鼻下時徹底崩壞。
手裡厚厚一疊文件落在地上,伸出的手顫抖著,瞳孔甚至因這過於突然的變故而放大,呆若木雞的夜鶯甚至沒有發覺身後多出的一個綠色身影,自然也就沒有注意到她離去的聲音。
局長死了。
不需要任何說明,所有禁閉者在醒來後第一時間都察覺了。
那可是局長啊,枷鎖的擁有者。
或許是走得突然,局長沒有留下任何交代事項和遺囑,獨自一人處理完局內的文件以及應付完上層的干涉後,夜鶯這才終於能和這群禁閉者一同規劃起局長的葬禮,在這段時間內,艾恩調查了局長的死因,最後得出的結論卻重擊了所有人的心。
枷鎖會隨著連接的禁閉者數量多寡與能力強弱逐漸加重對使用者的負擔,最後在連使用者都不知情的情況下逐漸透支使用者的生命。換句話說,局長是被這群她視如己出且日益強大的禁閉者們間接害死的
在這陣沉重且令人窒息的氣氛中,夜鶯紅著眼清點了在場所有禁閉者的人數,卻發現在這幫與局長親密無間的禁閉者群中獨獨不見溫蒂的身影。
與其他禁閉者不同,溫蒂是比親密更私密的,局長的愛人,夜鶯本以為就算不出現,她好歹也會鬧出點什麼動靜出來,但,什麼都沒有。
個人房的門不知道被溫蒂用什麼方法堵住了,即使夜鶯能打開門鎖,卻沒辦法推開門。大大小小數位曾與溫蒂有過幾次交流的禁閉者都來到她的門前喊話,試圖讓溫蒂自己走出來也都沒有用,海拉在溫蒂的房門前大罵著些什麼,卓婭本來想拆掉整個門但是被所有人阻止了,留给溫蒂一個私人空間似乎成了所有人的共識。直到好不容易處理完局內的大小事務後夜鶯這才意識到,溫蒂已經一個禮拜沒有出現了,她一直將自己關在房間內,無聲無息。
但眼下的情況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讓她們安撫溫蒂,抱著或許能讓她餓了自己走出來的一絲歉疚,夜鶯還是和其他禁閉者們一起規劃了局長的喪禮。
事情進展的速度非常快,在幾位禁閉者的大力支持下,喪禮採用了樸素卻也是最高規格的形式來辦理,直到下葬之前,溫蒂消瘦的身影才出現在門口。那時,禁閉者們都在局長面前訴說著自己的念想,看見溫蒂出現,便又自覺的向後退出一道小圈圈,將溫蒂和局長簇擁在中心。
「局長......?」
溫蒂的狀態並不好,明顯好幾天沒吃飯的她不僅看上去瘦了許多,一頭湖綠色的長髮也不像之前總是扎著雙馬尾,而是胡亂披在肩上,手裡握著那把標誌性的電鋸,語尾上揚的音調甚至讓人不禁猜想她究竟能否意識到眼下發生的所有情況。
盯著小窗中局長的臉,溫蒂就這樣一言不發的站了很久很久,久到身邊的人群開始躁動,久到彷彿時間只過了一瞬。
局長好像睡著了。
「哈哈哈哈──!!!」
隨後響徹在室內的,便是溫蒂癲狂的笑聲。
一滴淚落在地上。
溫蒂哈哈大笑著,即使雙眼通紅像要滴出血來,即使淚水爬滿整個臉頰,她依舊止不住瘋狂的笑著。
「局長──妳不是說要親手送我回同伴身邊嗎??哈哈哈哈──!!」
溫蒂痛快的笑著,彷彿那充滿指控的諷刺話語不是出自她口中。
她是為了什麼而笑?
又是為了什麼而哭?
狂厄早已侵蝕她的大腦,事到如今她又能怎麼去理解這份感情?
最後的送葬人,直到最後依舊親手送走了自己最後的同伴。
連局長的葬禮都沒有參加到最後,溫蒂帶著她癲狂的笑聲逐漸遠走,沒有人攔她,也沒有人詢問她要去哪裡。
恐怕,她的歸宿也只剩下那裡。
這是鏽河,曾經美麗的秀河,如今破敗的鏽河。
溫蒂高笑著切開面前無數死疫,在午後和煦的陽光下沐浴著鮮血與黑泥,她一路南下,尋找她曾經的歸宿,那狹小卻又令人安心的送葬人的家。
奇怪的情感在心中不斷滋生,侵蝕著溫蒂本就所剩無幾的理智,那一夜,溫蒂久違的失眠了,她不想這樣的,她答應過局長會好好睡覺,不會在半夜亂玩電鋸,但那天她無論如何都睡不著,所以才會第一時間就發現了。
紅光在溫蒂的手臂上瘋狂閃爍,血色的光暈照亮整個房內,刺出無數蔓延的紋樣卻沒有帶來任何異樣感,隨後,正如它來得突然,紅光在一瞬間消失了,破碎了,斷開了。從頭到尾沒有一絲難受或痛楚,但溫蒂還是感覺到了,那是某種充盈在體內的連結在一瞬間被抽離開來的空虛感受,其實在那個瞬間溫蒂的理智就明白了。
那位副官甚至還要伸出手去確認,但她呢?她才不需要!她是送葬人!是鏽河的幽靈!是溫蒂!是禁閉者!也是......
局長的愛人。
無數片斷的回憶在腦袋裡紛雜的閃現,碎化的記憶儲存著一個個美好過往,溫蒂終於回到她的家,送葬人的家。一個個冰冷的土堆與溫暖的裝飾一如既往,就連角落那淺淺的土坑也彷彿時間停止流逝一般依舊維持著最開始的模樣。
溫蒂小心翼翼的掏出一隻娃娃,那是局長親手送給她的,局長的娃娃。隨後便抱著娃娃與電鋸蜷縮著躺進土坑裡,依戀的聞著上頭依稀保有的熟悉的味道,閉上眼任由那奇怪的情感在心中肆虐膨脹著。
孤獨是什麼呢?
孤獨是再也無人打理,逐漸生鏽的刀片,在角落裡蒙上厚厚的灰塵。
孤獨是什麼呢?
孤獨是即使反覆開啟,依舊無人回應的臥室,在清晨的微光中漫起煙塵。
孤獨究竟是什麼呢?
藏在被中壞掉的娃娃再也不會被帶走,每日的起居不再出現的熟悉身影,頭頂曾經充盈的溫暖永遠消失——
孤獨到底......是什麼呢?
原來這就是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