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陳佳宜

　　「早呀！美樂蒂阿姨，這麼冷的天氣在打掃，辛苦妳了。」 　　「波多爾，你這傢伙居然比自己上司還晚到，昨天又在追那位網紅？有什麼好頻道分享一下呀......」 　　「吐巴魯魯！聽說這個月的專案你們部門情況不樂觀？不過我們這裡也差不多就是，實在有點頭痛呀，大夥都在考慮是不是留下來加班。」 　　聽到元氣又有活力聲音響起，許多人因為上班的低迷情緒都微微振作起來，他們一一轉頭看向招呼自己的人。 　　三十多歲男子，簡單俐落短髮，雖然好整理但對那張普通相貌一點加分也沒有，高度平均偏高，較大西裝令人看不出身材好壞，這也是許多人常用穿搭。 　　唯一會令人對這名普通男子有記憶的是那張爽朗笑容，以及有些過份自來熟的感覺，使接觸者會下意識覺得對方太過熱情需要保持點距離。 　　這個故意的分寸，拿捏恰到好處。 　　雖然常常聽到暗地的傳言，被人說笑容很假，但多年來都這樣過著生活，弗雷多完全沒有想改變意思，這只是份工作，就連上班相處以及笑容都是工作。 　　假不假，有沒有人喜歡，並無所謂。 　　「謝主任！您好！早上好，又要開始努力的一天了，今天也請您多多指導。」 　　帶著黑框眼鏡，頭髮半白前額微禿，謝主任聽到聲音頭微微一偏，站在辦公室走道上，眼角不悅餘光透過鏡片掃來。 　　「一大早不要吵吵鬧鬧，有精神就趕快去工作，都這個年紀還這麼浮躁，當初把你提拔上來當組長的前主任是眼瞎了嗎？還是你有關係走後門？」 　　謝主任的語氣嚴肅沉重，瞬間令弗雷多笑容僵住，過去這名上司雖然明顯不喜歡他，但因為績效尚可、貢獻穩定，所以一直都沒有太過刁難。 　　今天不知道怎麼了，開口就是不客氣嗆聲。 　　附近同事見狀，愕然過後也紛紛低頭閃避，雖然還沒到正式上班時間，但是鍵盤聲音一個個敲的響亮，沒事誰也不想捲入小主管和小主管上司的風暴。 　　「謝主任，您真愛開玩笑，莫部長當然是經過正常考核後詢問我升職意願，沒有什麼私人關係，時間已經差不多，我這就回到位置工作。」 　　點頭僵硬微笑，弗雷多快步通過走道來到部門角落位置，這裡有架起簡易隔板與一般員工區分開來，除非走近否則無法看到裡面情形，身為組長的辦公位置還是有些優待。 　　剛坐下，外頭接著一一響起各種向謝主任問好聲音。 　　雖然剛剛有個人明顯去踩到雷，但該有的職場禮貌眾人還是會有，否則在自己部門頤指氣使習慣的謝主任，誰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突然介意，到時候倒楣的就會換他們了。 　　「謝主任，早。」 　　眾多問安中，一個突兀簡短聲音響起，青年女性特有的清脆音韻令謝主任停下腳步，他撥了撥已經有些禿的前髮，原本嚴肅面容揚起微笑，在老臉上擠出一道又一道皺紋。 　　「早，佳宜，年輕人真不錯，很有活力，妳來公司也好幾年了，一切都還習慣嗎？」 　　過去的問好謝主任從沒有停下腳步，沒想到今天突然被搭話，陳佳宜眼珠微動，不慌不忙的甜甜一笑回道：「公司對員工一直很好，謝謝謝主任關心。」 　　「嗯，我們夢想家城市不允許職場上發生霸凌、排擠、性騷擾這類事情，公司也一再強調要杜絕這些情形發生，如果妳有任何狀況都可以到辦公室找我，我會幫妳解決一切問題。」 　　說話同時，謝主任慈愛微笑的走近陳佳宜，伸手搭在她肩膀上，像是在加油鼓勵打氣，但指頭不安份的輕輕按揉，一雙眼睛不時看向套裝短裙下露出的絲襪美腿。 　　感受到身體傳來噁心觸感，陳佳宜實在很想尖叫一聲！ 　　不要碰我肩膀！ 　　不過這裡是奇蹟公司，她好不容易才終於擠進夢想家城市最大最優秀的企業，如果不想回去將就外面不到這裡三分之二的薪水，以及喪失往上爬機會，那也只能乖乖忍下。 　　幸好，她還是學生時候就有遇到類似事情經驗，迅速藉由站起身擺脫肩膀的噁心觸摸，客氣甜笑點頭道：「謝謝謝主任關心，如果有問題我再跟您請教。」 　　手被甩開，感受到來自年輕漂亮女孩的無言抗拒，這讓謝主任面色沉落，又恢復到一開始的嚴肅模樣。 　　只是，他對於眼前凹凸有致的青春肉體還有些放不下，不過部門走道畢竟是公開場合，周遭目光不斷傳來，似乎還有人舉起了手機，謝主任也只能輕咳一聲後就離開。 　　當謝主任一進入其專屬辦公室，大門重重關起後，不少男女職員很快跑到陳佳宜座位前。 　　「佳宜，沒事吧？謝老頭居然伸手摸妳，真噁心。」 　　「妳以後要小心一點，看來謝老頭已經轉移目標了。」 　　「對呀，原本有小霞姐在，她一直幫我們擋下來，但是上次受到小丁那個白痴拖累，結果被謝老頭趁機從組長調為專員，整天都有跑不完的案子。」 　　「聽說謝老頭在等小霞姐認輸，私底下放話一定要把小霞姐弄上床，結果一直等不到人來低頭，難怪臉色這麼臭。」 　　一名打扮文藝的男子，聽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興起，也趁機建議道：「謝肖卿真是太過份了！剛剛我有錄影起來，還是我們去向人事部投訴，如果人事部不處理就去向政府機關投訴，我不相信鬧大了沒人處理！」 　　其中一名進公司已經五年有餘的女性，聽了忍不住翻白眼。 　　「爵清，醒醒呀！投訴？然後呢？謝老頭上面有人，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明明是個廢物還能坐在主任位置上，那裡本來應該是小霞姐的位置。」 　　聞言，爵清一臉不以為然，道：「貝琪，那就要姑息養奸下去嗎？如果那天真的發生憾事怎麼辦？就是有算了這種舊時代的想法才會縱容謝老頭那種人存在呀！」 　　「呵呵，你說的對，所以謝老頭碰了佳宜肩膀，你想要告他什麼？告他碰她肩膀？」 　　「就算告成功好了，你覺得在殺人放火都能當場保釋的夢想家城市，只是碰肩膀能判什麼？能讓謝老頭害怕不再動手嗎？公司會這樣就開除他嗎？沒有的話你要佳宜怎麼繼續在這裡工作？」 　　幾句話說得爵清面紅耳赤，但他仍是據以力爭的道：「我們心中應該充滿正義，不能容忍這種骯髒齷齪事情存在，就像我先前說過，只要鬧大了政府機關不會不管市民，現在只是還不知道而已！」 　　「喔，那你快去吧，只是我必須說明白，以前也有人舉報過類似事情，結果現在謝老頭還是坐在主任位置上，好一點頂多是調部門而已，然後你就會被他和他上面的人記住，你確定想清楚了？」 　　「怎麼可能！？」 　　「這不是在廢話嗎？謝老頭就碰一下佳宜肩膀而已，你是要這樣就判他死刑？謝老頭都71歲了，工作能力不一定很強，但是用各種手段玩女人一定比你強，怎麼可能真的讓你抓到把柄，還是你要小霞姐或佳宜上演苦肉計？」 　　看著眼前比自己小幾歲的年輕人，那一臉難以置信從來都沒考慮過現實而驚愣的神情，總覺得只要事件鬧大就有人幫忙收拾，簡直跟巨嬰沒有什麼兩樣。 　　貝琪感覺有點頭痛，她現在終於明白小霞姐當初帶自己的痛苦。 　　「最重要的是，真的翻臉最難受的一定是小霞姐和佳宜，到時候不僅可能要上法庭作證，就連在公司多少都會受到影響，就算你想伸張正義，最起碼問問當事人意見吧。」 　　聽完這段話回過神來，爵清連忙向眼前的部門之花發出邀請。 　　「佳宜，妳覺得呢？要不要跟我一起伸張正義！之後讓小霞姐坐上主任位置，這樣大家就不用再忍受那個廢物了。」 　　從剛剛開始就一直保持沉默，任由身旁同事你一言我一句，這時候聽見終於有人問到自己，陳佳宜露出招牌甜甜笑容。 　　「對不起，爵清，我覺得......只是碰碰肩膀沒有關係，下次我多注意一點就好，謝謝你的關心和建議。」 　　「妳......唉......這是好機會呀，我都錄影起來了。」 　　看著眼前跟自己同期進來男子的遺憾面容，部門之花僅回以歉意微笑。 　　陳佳宜不清楚爵清是如何長大，受到什麼教育長大，在什麼環境下長大，但她知道不論是對的事還是錯的事，只要去做了都必須付出代價。 　　即使正義也一樣。 　　天上，只會掉下魔鬼的禮物。 　　她還想在奇蹟公司好好賺錢，累積資歷一步步往上爬，最終達成自己的目標，年輕貌美應該是資產才對，她並不希望因為這件事情變成負債。 　　陳佳宜覺得，爵清，把一切事情都想得太簡單、太理所當然了。 　　不止他，整座夢想家城市大都如此。 　　有時候，她會忍不住懷疑，夢想家城市是否太過虛幻，這麼矛盾的城市真的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