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樹,長在一個叫做Sunset Crater的地方。
我收到信的那一年,你如此寫著。你跟我說,它確切的位置在Arizona北邊的395號公路上,我不曾去過那裡,可我就是這麼一直記著它了。
再往後一年,你赴美讀書,你在那棟古老的建築裡,給我寄來你靠著窗邊聞到的春天草香,夏日的天空常是寶石晶藍,幾乎見不到一片雲,日子在季節中流轉,秋深的橡樹殷紅如彤雲,燦麗過後落盡一冬孤寂,數月度去,又是一年。
這次是我陪媽媽回日本家去了,地圖上我們看來好像近了點,但事實是我們從此離得更遠了,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們慢慢從彼此的生活中淡開。我彷彿搭上一班午夜發車的東部幹線對號座慢車,列車安安靜靜,謹慎又緩慢地一路前行,沿途路經的大城小鎮、田野溪流,無一不被抛到腦後,數到不知第幾根集電杆,不知不覺就駛出了你的生活範圍。
好似當年你預見了我們不久後的分別那般,你知道我喜歡樹,在那趟行旅中特別停下車來,為我拍下這張照片。你想像著將來的一天,當我經過那裡,便不會覺得那只是陌生國土上一座無名的覆雪山峰,亦不只是一棵生於遙遠異地的樹。你就那樣深埋在我的記憶之土,以一棵樹常在的姿態,而你拍下的那天的藍,就是我記憶中年少的你的顏色。
歲月如流,匆匆數年似白駒過隙,一切恍惚的像是前生的事。我們猶如參商,平行在夜空中的茫茫星海,於這城市裡各方天涯各自光采。真不曾想過再遇見你,一直不知那星月移動的方向,在玄青的暗夜裡,有著一道如圓的軌跡,我們就在弧上行走。
多年後的多年,你一如流星劃過我眼前,黝暗中像似火柴擦亮,微光朦朧的照出你的方向,我隱隱看見你的身影由遠而近漸漸清晰,好似我從流浪的幻夢之中回魂甦醒過來,揉揉眼睛,你真的在。那一刻,我清楚的知道,斷絕的又連接了,模糊的又清晰了。
才發現,你不是星,你一直是樹。無論是寒冬皚皚白雪覆蓋的山峰,抑或是夏日裡一片青綠無際的草原,樹永遠矗立在大地上不曾離開。那棵樹,生在Arizona北邊的395號公路上,我從未親眼見過,可它卻一直長在我的心中。
後記:關於這張照片與徵文。
這些年,照片拍得少了。
年少時的數位相機、手機裡,戀人、友朋寄來的信件中,隨意都能翻著許多自己都喜歡的剎那,一張照片裡有一個故事,我可以說得像一千零一夜那般的長。而關於這張照片的人事,我其實短短的說過幾次,只是寫的都是當下片刻的情緒,三言二語不成文。
近來,看著我那無足進長的格鬥士勳章,心裡想著是不是也該寫個徵文以示合群。(我其實很好相處的,笑。)偏偏我這人吶,生來彆扭,雖非全不能寫,可無觸無感之人事,寫來不甚滋味,自己看了都厭。
今次在首頁見主題策展為一幀照片,心裡的言語油然而生,幾個夜晚寫了三兩張,最後還是選了這張貼上,大概相讀較久的文友可能會發現照片似曾相識。我就是舊瓶裝舊酒了,只期一個更完整的回憶寫下,但盼這文能如酒,相隔的時日作酵,能釀其味越發香醇。
拙人如我,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