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2-26|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十二

    船出新州港兩日後到真蒲,之後轉坤申針,到崑崙洋這邊尋覓往真臘國的湄公河口。海岸邊小港遍布,只有第四港水深可入大船,放眼望去修藤古木,黃沙白葦,倉卒間不易辨認。幸好老伙長經驗豐富,尋得入口後,大船調整風帆上溯直到查南,到此地後河水轉淺,便換乘數艘小舟續往上游。
    這天一行人到達在淡洋(洞里薩湖)南岸的一個村落歇息,村名佛村,還真的有座上部座佛教的寺院在這,真臘國官方在此也設有郵亭可供歇腳,但人數太多擠不下,李澗跟阿賢跟畢進的幕僚便被安排到村長家中過夜。村長見是大明來人,便緊急派人到吳哥城報訊,一干人眾依例在此等候許可再行出發到王城。
    真臘人的一般穿著真的是袒露上半身,下半身打一塊大布,赤足行走,男女皆同。由於在船上時畢進的幕僚已經跟大家都交代過,所以除了一開始有些礙眼外,過個兩天後也就視而不見,沒啥稀奇的了。村長有個官銜,當地話叫買節,阿賢嘴巴最甜,學真臘語最快,跟村長一對子女混熟後,便跟著到附近河中去沐浴泡水,很快融入當地人中,李澗個性隨和,便讓阿賢拉著一起到處去抓魚掏螃蟹。
    村長的兒子叫巴宮,意思是蝦子,起先阿賢以為這就是他的本名,後來問過通事後才知道當地人都有綽號。過兩三天後,巴宮神神秘秘的找了兩人出去,比手劃腳了半天之後,阿賢臉色有些變白,原來巴宮提議是要去偷鱷魚蛋,當地只要不太懦弱的人都會趁母鱷魚出去獵食時,進鱷魚巢去搬回來打打牙祭! 兩人商量一下後,決定不能拒絕新朋友的好意,帶上佩劍,背著李鴻淵便要跟巴宮出村去,三人走到村口,只見巴寰站在樹下微笑的等著三人,阿賢登時臉紅了起來,傻傻的用真臘語問:『ជាមួយគ្នា?』意思是一起嗎?巴寰目光流轉,低頭遮口一笑,回說:『一起!』李澗跟巴宮搭起肩膀,嘿嘿嘿的看著兩人大聲齊道:『一起。』阿賢突然覺的勇氣倍增,啥撈什子鱷魚的,雖千萬隻吾往矣,老子何懼之有?
    鱷魚巢自然不會離河邊太遠,四人走了約莫一個多時辰後來到一處河水緩慢的區段,巴宮顯然不是第一次來幹這檔子事的,他選定了一個小土丘望向河濱的一塊沼澤地,中間有一塊黑灰色突起的地方,似乎是個大土堆,上面野獸用乾樹枝跟草亂堆起來的,巴宮打手勢叫他們望向靠土堆東側,李建定睛望去才看清楚那邊趴著隻一丈多長的大鱷魚,由於牠一動也不動,沒仔細看得話,還真的周遭環境的顏色不好分別。過了一會兒,母鱷魚逐步邁向河中,遠遠地游了開去,巴宮嘿嘿一聲輕笑,朝兩人點頭,四人便躡手躡腳的走近鱷魚巢。
    這時從上游下來幾艘船,載的該是前來迎接大明來使的真臘官員,船上還帶了樂工數人,由於已接近佛村,便奏起當地的音樂來,想是知會村子並對大明使節表達歡迎尊重之意!這廂船過時,巴宮四人正好完成偷蛋行動,準備要撤退回村大快朵頤時,突然呼嚕嚕的野獸聲傳來,巴宮大驚,忙招呼了眾人快手快腳的攀上旁邊一個兩三丈高的小土丘,四人上去後定睛往下一看,才發現不知不覺間鱷魚巢旁回來了五六隻大鱷魚,三兩下子便把他們困在土丘上。顯然原本在河中待機獵食的鱷魚群們被經過的幾艘船驚擾,給趕了上岸回來,鱷魚發出警告恐嚇聲時並不須要特別張嘴,但聽得從鱷魚群身上傳來呼嚕嚕的聲響大作,巴宮臉色蒼白,李澗也愣著,只有阿賢故作鎮定,因為巴寰已經把自己半掛在他身上。阿賢一手抱住巴寰,喃喃唸道:『這下子十面埋伏,鱷魚大陣可就要生吃西楚霸王,我的真臘虞姬咱們來世再續前緣了。』巴宮兄妹自然不知阿賢在念些甚麼,這時其中一隻大鱷邁步往小丘張大口,做勢似乎要衝上來,看著鱷魚凶狠,張著大大尖尖的牙齒,巴寰跟阿賢互抱大叫,李澗喝道:『閉嘴,這鱷魚腿短,上不來的。』只見鱷魚往上攀一下便又閉嘴滑了下去,眾人同時放心地拍拍心口。李澗掏出枚洪武通寶,便甩手望其中一隻頭上射去,只聽得咚一聲悶響,好似幫鱷魚搔癢一般毫無效果。阿賢比了比自己的眼睛,李澗會意,甩手又是一枚,擊中鱷魚眼睛,這大鱷吃痛閉上了眼,阿賢叫聲再來,李澗這下打出心得來,一枚枚朝鱷魚的眼睛設去,由於李澗內力不強,無法造成大傷,但這頭鱷魚還是禁不起這樣騷擾,一甩頭走了開去。巴宮大叫一聲,率先從包圍圈中衝出,四人不顧方向直奔出百丈開外才敢回頭,見鱷魚並未追來,彼此互虧糗樣,相對呵呵大笑。由於天氣炎熱,巴宮提議找了陰涼處的樹叢躺下休息一番,然後不知從那邊弄來兩顆椰子,抽出背後的佩刀,他麻利的挖開椰子上的天然孔竅,示範給李澗兩人看如何不打破椰子也可喝到椰子水,阿賢正在嘖嘖稱奇時,忽聽得遠處有馬蹄聲直奔此處而來,巴宮打了手勢,適意眾人先藏起身來,李澗跟阿賢乖覺得跟著躲到了樹叢後。
    李澗跟阿賢從樹枝縫望去,並騎馳來的兩個騎士一人居然是在南京見過一面的昭祿羣膺,另一人赫然是佛村的通事薛生,跟隨的還有兩名暹羅武士。這兩人居然會在此碰面真是奇哉怪也,他們靠近樹蔭後下馬用暹羅語談了起來,巴宮睜大雙眼,豎起了耳朵,但見他越聽呼吸越是粗重起來,阿賢忙按了按巴宮肩頭,且搖了搖頭示意不要衝動。只見得薛生開始打躬作揖,然後昭祿群鷹丟過來一包物事,薛生大喜過望,腰都快彎到九十度了。這兩人顯然不是第一次見面了,昭祿羣膺又嘰哩咕嚕說了一會兒後,上馬馳去後,薛生望空喃喃自語後,也打馬往村里回去。
    李澗跟阿賢不用找另一個通事來大概也猜得到薛生幹得不是啥好事,薛生雖是華人面孔,但祖上到真臘定居已經是前元的事了,除尚通漢語外,服裝外表看起來便是活跳跳的真臘人,也難怪巴宮額上青筋浮起,整個人就要爆開來,但暹羅武士在前,硬生生忍了下來。等到四人奔回村內,村里的人們正在進行迎大明使的儀式,這邊雖不像朝鮮還有形諸文字的"迎賓儀軌"(注一)來規範諸般禮儀的行進細節,但這一行總是高官出巡,前面有兩匹大象開道,持長矛的護衛隊,兩支金柄的遮陽傘,真臘貴人所坐的轎其實是根長木頭,兩端翹起,刻有花樣,遍貼金箔,陽光下閃亮閃亮的。中間懸掛有一塊大布,整個看似可移動的吊床,由兩個轎伕抬著走,長途坐這種轎瞧著不會太舒服。此次來迎的據村長說是真臘國的國庫長,負責國內稅收,是位實權人物,不過一樣是上身赤膊,腰間打條大疎花布,肚子大大的突出,顯得油水豐厚的樣子。這廂村長將國庫長迎進郵亭,賓主雙方行禮如儀,互贈見面禮品,透過薛生跟畢進交談,一步一步的完成儀式。巴宮此時已經冷靜下來,遠遠的望著薛生穿梭在雙方高官間,著急著如何找到自己父親跟他說明狀況。李澗跟阿賢自然也要跟師父報告一下尚未到真臘王城,便已有暹羅人的權貴出現,這只證明了暹羅軍隊或者就離吳哥城不遠了。萬一雙方先打將起來,兵荒馬亂的,畢進要調停雙方可沒那麼容易了。
    注一:有興趣者可參看(韓)韓永愚著,浙江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朝鮮王朝儀軌一書之18頁,迎接明朝使臣的相關儀軌一節。
    阿賢抽空鑽進去跟自家師父小聲說了狀況,李鴻淵臉色變凝重,讓阿賢不要慌張,先不動聲色的將迎使儀式完成。夕陽西下,雙方也各自退下休息後,畢進過來了解下狀況便直接讓楊盛將薛生一把抓了過來,薛生倒也不是啥硬骨頭,楊盛作勢拔刀威嚇後,便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知道的全交代出來了。原來過去暹羅進軍都是從西方沿王道(真臘國內的道路通稱,其國勢強盛時西通彼時暹羅,北至今天的清邁,東邊可至越南南部)一路過來,這次為收突擊之效,另遣一軍繞道淡洋南岸先期伏行,打算趁真臘軍出城迎擊時,趁吳哥城空虛,乘船直攻王城來個擒賊先擒王。薛生久居佛村,知道附近村落民船狀況,先期跟漁民約好要雇船過湖,由於百姓手邊普遍沒有太多銀錢,買賣往來多是以物易物,只有金銀或大明銅錢好使些,漁民見錢當然眼開,薛生說是弄個上百艘小船,载上五百暹羅精兵擇時過湖也不是啥難事。
    畢進皺眉看著薛生問道:『這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你難道不懂嗎?』薛生跪著抗聲回道:『稟大人,小民已經幾代人住在這吳哥城附近,做這通事的營生也就是填個溫飽,那些個真臘貴人們過去也沒真拿我們當回事,基本上看待我們還是當成外國人。最近這十幾年洪武爺時不時派使臣過來,我們才又被拉出來重視,您說我們不趁時機好,能賺一點是一點呀。這幾年真臘的軍隊頻吃敗仗,看來這真臘國就快要被暹羅軍隊整個拿下來了。』李鴻淵問道:『沒想過回大明?』薛生哀怨道:『海南老家早就沒有了,回去靠啥生活?住在這佛村湖畔就算遇到荒年,湖裡隨便還是撈得到魚,至少餓不死。』畢進與李鴻淵對望一眼,便示意楊盛將人帶走。
    畢進沒料到自己尚未到達吳哥城便遇上了這事,連忙向李鴻淵求教起來,由於此事頗棘手,兩人商議後決定分頭行事,畢進繼續前往吳哥城見真臘國王,宣讀洪武皇帝的意旨還是必要的,另外要看一下真臘的軍隊狀況,如若是不堪一擊,大明這調停使可就有點玄乎了。馬和與阿賢陪同畢進往續往吳哥城去,另李鴻淵帶著李澗及兩名通事,往西去攔昭祿羣膺的軍隊,看能否爭取到一些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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