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地而坐的象嶼是南面而泣的老獸,淚訴著被大巫師操縱的過往。牠吸乾了馬泰暹羅文化的血水,含著國族期待的種子入肚,掏空了象體的肉身隨風向外播撒,長成「吉打」一整片綠色稻田,這沃野竟是困住泉州公主的結界,公主在村民口耳相傳的故事裡,成了傳說中的山神婆婆。
電影以多種動物作為隱喻的符號。片頭拿督公化作靈蛇,鑽到鄰居家掀起兩家紛爭,可說是對阿燕無視神明的報復。阿昌將自認為害死鄰居阿南的罪惡感,隨著田裏捉拿的池魚入腹,他的降頭像被自己下的桎梏,吐出鏽蝕的釘子則是刺穿胃食道的邪術,他相信沒有向鄰居道歉便無法了結。而後,阿燕為了久臥病榻數月的阿昌奔波,她在廟宇後頭的佛陀像前,對著坐在神像頭頂的獼猴祭拜,猴子像是神明的化身張開耳朵聽著。實際上,阿昌中的是院子樹上野鬼的詛咒,家門外吊掛的觀賞鳥替主人阿昌擋煞,以死警示阿燕解除降頭的必要性。
眾影迷讚嘆的場景莫過於象嶼山內的洞窟祭壇,讓人不免想起《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中星點滿佈的母體子宮洞,象嶼的山洞多了苔綠的岩壁,多了蠟燭綴點的祈禱,多了與珂娘共感的異鄉之情,那曲吟唱的小調在洞裡迴盪,共振出能夠填補生命缺憾的能量。
《南巫》懷著對解降師父親的深情,懷著對家國政治的擔憂,張吉安沉穩內斂地寫下一部介於人鬼神三界的山海經,在故鄉人間投以鬼怪虛實共存的奇情。片尾的那片汪洋,讓我想起曾入圍金馬的新加坡電影《幻土》,《幻土》呈現新加坡填海造陸的美夢,將馬來西亞、印尼、柬埔寨的砂石倒入泥地,延伸出更遠的邊境線,《南巫》則藉著當地巫術道法的多樣性,以拿督公、下降頭與巫術傳承的民俗信仰,織就出兒時的記憶拼圖,同時點出了國家(此刻)的限制與困境。電影最末,阿燕投下的拿督公像,讓不信者相信了「祂們」的存在,而我作為本片的「信眾」,則從門上的破洞窺探著一切變幻,被皮影戲舞動的仙女環繞,被蔓延至山邊的稻禾披覆,在影像的邊境幻夢裡重獲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