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顏色

家住河岸邊，河濱公園已是生活的一部分。遠眺河景，近看水鳥，賞月吹風，四季皆宜。

每隔一段時間，總有人想為河濱綠地添顏色，闢出一方空間，種上五彩繽紛的草花。有段時間是粉彩纖柔的波斯菊，隔段時間是碩大鮮麗的蜀槿，間歇地也偶有薰衣草或金魚草。每回總招來如織遊客，站在幾百公尺外的十樓住家窗口，都望得見拍照的人群。

而到了新曆年與農曆年間，在略有高低起伏的草坡上，就會栽植整片的矮牽牛，粉紅，深紫，艷紅，一個個不同的色塊，從遠處看，宛如花毯般瑰麗。

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種過矮牽牛。

研究所畢業之後，搬出宿舍，賃居景美的一幢老舊公寓三樓。儘管長輩們對這老態畢露的房子頗不滿意，但我覺得無所謂，因為真正獨立自由的生活就要展開。

但踏入真實社會的生活並不像我想的那般自由美好。特別是才剛離開學校，就進入一天24小時彷彿都要繃緊神經的官僚機構受訓、工作，每日清晨出門，深夜方歸。搬進新居，也一切將就，客廳鋪上地毯席地而坐，房間擺張床墊便可安眠，矮桌既是書桌也是餐桌，生活沒有任何品質可言。不，更正確來說，是根本沒有生活，又何來品質。

直到那個颱風將至的週日，面對下了一整天的雨，突然對潮濕灰濛的世界感到厭倦，極度渴望顏色，非常非常鮮艷的顏色。

於是下樓開車到建國花市，買了三、四個長形花盆，和許多株色彩繽紛的矮牽牛，一個人冒雨搬上車，扛上樓。

就這樣，在陽台生銹的鐵窗前，我有了一排美麗的花，宛如歐洲風景圖片裡的花。夜裡回家，仰頭看見路燈照亮的花朵，一點一滴的生活感湧上心頭，略略撫平疲累挫折的心。

花開得正好時，住在附近的同期男同事H正好結婚，商量著請我幫忙接待他那一眾陪同迎娶的大學好友。他的這群好友，有ㄧ半也是我的同事，我二話不說，讓他們擠進我這簡陋的公寓，等待晚上婚宴。

那時都還是飛揚青年的我們，一個下午談天說地，熱情澎湃，美好的風景燦燦在前，什麼也阻擋不了我們，就像這老舊傾頹的公寓，也掩不住那生命力蓬勃，迎風綻放的美麗花朵顏。

H婚後辭職，與妻子出國攻讀學位。其他幾位同樣出類拔萃的同事，也先後離開公職，出國追求更高遠的發展。初時還偶有聯繫的大家，慢慢的，也就淡了，斷了。

偶爾，還是會想起那時的我們，對未來充滿如此樂觀的期待，彷彿是場夢。

但我知道那不是夢，因為在矮牽牛的笑顏裡，我還看得到他們，看得到我，那年輕的神采，那青春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