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3/01/11閱讀時間約 27 分鐘

我沒了你之後,有了笑容

小時候,看著電視上滑稽逗趣,逗得大家哄堂大笑的喜劇演員,我立志成為像他們一樣,做一個能帶給大家笑容的人。
二十歲的時候,在打工的路上被捲進了車禍中,大難不死,在醫院躺了兩個多月就出來了,但我卻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我被判定腦神經受損,失去了喜悅的感情。
作為一個以喜劇演員為目標的人來說,這幾乎等於死刑。
一個連自己都不能逗笑的人,怎麼去取悅別人呢?
陷入了迷惘的我彷佛不只失去了喜悅,連同悲傷和憤怒都丟失了。
就在這時,我遇見了她。
她粗魯、沒禮貌,嘴巴還很賤。
動不動就打人,還特別愛用踢的。
喜歡吃辣,更喜歡逼著別人一起吃辣,看別人辣到哭出來時,她能笑得特別沒良心。
做事特別有自信,好像沒有事情能難倒她。
大言不慚的說要幫我找回笑容。
連「不」字都說不出口,糊裡糊塗的就帶著她走遍了我二十年來所有讓我笑出來過的地方。
第一個去過的遊樂園。
初戀時約會的老街。
高中畢旅時去的風景區。
一個人獨處時的咖啡館。
我們甚至看了許多部以前讓我捧腹大笑的喜劇片。
都沒能找回我的笑容。
她不死心,帶著我去逛了她最愛的夜市。
她喜歡的打卡景點。
還有她期待已久的聖誕燈會。
我仍然笑不出來。
即使到了告別的時候,我仍然無法打從心底笑出來。
當春天再次來臨,我回到了最初相遇的起點。
翻看著手中的相片,細讀著她留下的信。
我的腦海中,滿滿的都是她的身影。
沉浸在她的呼喊聲中,我露出了笑容。
這是一個,帶著苦味的喜劇。
正篇
在劇痛和黑暗包圍我之前,我最後的記憶停留在迎面而來的轎車和刺耳的剎車聲。
當我再次睜開雙眼後,看見的是慘白的天花板和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照醫生所說,我被捲入了車禍之中,幸運的是全身上下只有挫傷和擦傷,沒有骨折,只要多加修養很快就能出院了。
不幸的是,我的腦部掌管喜悅的部分似乎受損了,照醫生所說,我將沒法感受喜悅,無法體會別人的快樂。
我有極大的可能一輩子都無法打自心底笑出來了。
起初我當然是不相信的,照我的個性,我應該會嗤之以鼻,對著醫生說:「怎麼可能?」。
當我卻發現我做不到。
就像是某種東西被硬生生地拔走一樣,本應在那裡的東西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個空蕩蕩的寂寥感。
我無法嘲笑、嗤笑、大笑、微笑,甚至連最簡單的勾起嘴角都做不到。
準確來說,當我硬撐自己的臉頰皮膚上揚,咧開嘴巴放聲大笑,我能感受到的只有陌生和虛無,彷彿我打從出生就沒有喜悅與快樂這個感情。
我絕望了。
我陷入了憤怒和悲傷。
我開始抱怨這個世界,怨恨那個已經死亡的肇事駕駛,怨恨那條從小走到大的街道,怨恨那個纏著我的、揮之不去的夢想。
那個帶給世人笑容的夢。
為了這個夢,我嘔心瀝血的準備考試,好不容易上了戲劇專業的大學,還要為了負擔昂貴的學費而開始打工,沒日沒夜的吸收所有的戲劇相關知識、向學長姐們竭盡所能的討教演技。
所有的一切努力,都只是為了那個夢想。
然而現在一切都要打水漂了,這世上有哪個喜劇導演會收一個笑不出來的喜劇演員?
再過一段時間,我連憤怒和悲傷都拋棄了。
勉強自己振作,安慰傷心的母親,像是交作業一樣按時的回到醫院報到,討論近況和做一些完全沒效果的復健和治療。
我感覺自己只是一個會呼吸的人偶。
「你還好嗎?」
抬起頭,站在身前的是看起來跟我同歲的女孩。
墨黑的及肩長髮在十二月的暖陽下閃閃發光,深黑的羽絨外套看起來有點大,自其袖子露出的是纖細的白皙手指,緊身的牛仔褲包覆著她那雙穠纖合度的長腿,一條藍色的圍巾遮住她半張臉,只露出她那凍的發紅的臉頰和一雙寶石般晶瑩剔透的大眼。
是個很漂亮的美女,我敢打包票,這輩子還沒看過的那種大美女。
不過為甚麼這樣的美女會跟我搭話?難道是看我一個人大冬天的還坐在醫院外庭院的長椅上?
「哈囉?你有聽見嗎?」美女伸出一隻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欸?喔!有,我有聽見。」我把胡思亂想都到一旁去,「我還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沒事啊,我看你一臉死人樣才問的。」美女指了指我身旁的座位,「能不能做你旁邊?」
這美女有點落落大方啊?講話怎麼感覺沒在客氣的?
我點了點頭,示意她請坐,那美女也沒彆扭,一屁股就直接坐下了。
美女開口說道:「我叫蔚荷,蔚藍的蔚,荷花的荷,沒有為何叫這個名字,就叫蔚荷。」
……總感覺天氣好像又變冷了一點。
「嗯……我叫夏逸渺,你好。」
「下一秒?認真?」
「認真,拜我父母所賜。」
蔚荷皺了皺眉頭,不過隨即又一臉釋懷的樣子,她朱唇輕啟說道:「好吧,管你下一秒還上一秒,能不能跟我說說你為啥一臉死人樣?」
這人哪裡有毛病,我幹啥跟她說?
「這不關你的事吧?我先……」
還沒能站起身,一隻手猛地抓住我用力往後拉,冬天的庭院地板還有點濕滑,被這一拉我一個沒站穩直接跌坐在椅子上,痛得我倒吸一口氣。
「嘶---你幹嘛!」
「幹嘛?問你話啊!」蔚荷猛的貼到我的臉前,剛生出的怒氣一下就被壓了回去。
「告訴你,能被老娘搭訕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你給我珍惜點。」
我到底甚麼時候得罪了這婆娘!?話說臉貼得太近了!好像還有點香!不對!
「你先離我遠一點!我告訴你,別以為長的漂亮就什麼都可以被原諒啊!我沒義務要跟你說我來幹啥的,也不稀罕你的搭訕,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就這樣!」
都說到這份上了,她總該知難而退了吧?
只見蔚荷微微嘟唇,一雙大眼楚楚可憐的看著我,輕輕說了句:「拜託嘛……」
該死,長的漂亮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我來看病的。」我終究敵不過男人的本性。
「真好搞定。」
臭婊子……
看我一臉彆屈,蔚荷的臉上露出了愉悅的笑容,笑道:「所以你是來看啥病才會一副我命不久矣的樣子?癌症?腫瘤?絕症?」
猶豫了一下,蔚荷看了看四周確認沒人,將臉靠近了一些悄聲說道:「還是你的寶貝不中用了?」
「不是!我的身體很健康!」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是這裡!我來看腦科的!」
「欸?不會吧?腦殘?」蔚荷一臉錯愕。
「你才腦殘!」
總感覺用盡了一天的精力,腦神經都衰弱了,我扶著額頭說道:「我出了車禍,雖然沒斷手斷腳,但腦袋受傷,使我對喜悅一類的感情沒法體會也無法產生了。」
蔚荷一臉恍然大悟道:「喔~難怪我剛剛講的笑話你沒笑。」
笑話?她剛剛有講笑話?
忽略上面那個謎之發言,我繼續說道:「因為這個的原因,我才會來醫院試著把失去的感情給找回來。」
「那也不至於哭喪著臉吧?不就是笑不出來而已嘛!」蔚荷不以為然道。
而已?你又懂甚麼了?
壓下怒氣,我打算把我的話題給揭過去,問道:「你呢?你又為什麼來醫院?」
「我?痾,我來探病的。先別管我。」蔚荷搓了搓雙手取暖,「醫生有說怎樣才會好嗎?」
結果還是被她給扯回來了……
「醫生說要給予自己刺激,多做些喜歡的事,或是去些有快樂回憶的地方,說不定就有可能刺激腦部神經,有機會找回喜悅的感情。」
「那你有去過了嗎?」蔚荷問道。
「去啥?」
「快樂回憶的地方啊!說不定真的有用啊!」
我擺了擺手道:「才沒那個心情去,我自己的身體我很清楚,這輩子都沒救了,或許不久後我連憤怒和悲傷等感情都會失去吧。」
「明明就沒試過,就在那說不可能,你是腦殘啊?啊,對齁,你真的是。」蔚荷一臉不屑的說道。
我皺眉道:「我說你啊!我是感覺不到喜悅沒錯,但老子還是能生氣的啊!講話給我客氣點,我們才剛認識半小時而已!」
「放心吧!之後有很多機會增進我們的感情!」蔚荷站起身來,伸出一隻手道:「要說為什麼的話!因為本小姐打算幫你一把!把手機拿來。」
「蛤?」
「蛤啥?手機給我,加Line加IG啊,不然我怎麼跟你聯絡?」蔚荷理所當然的說道。
這女的思考方式到底是甚麼構造?我怎麼完全跟不上?
「不,我才不給,我為什麼要給你?我的問題不干你的事吧?」
「不想給我是吧?那也沒關係。」蔚荷拿起手機照了一張我的臉,「我等等去跟護士要。」
「怎麼可能拿的到?」
「你可以等著瞧。」蔚荷拿著手機戲謔地看著我。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有點不相信醫院的保密管理了。
嘆了一口氣,我拿出手機,解鎖後遞給了蔚荷,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幫你啊!有些回憶得跟別人分享才比較能回憶起當初的感覺對吧?」蔚荷熟練的操作了一下後,將手機遞還給我,「有我在還能試著重現當初的場景,不覺得是一個很好的提案嗎?」
不,我不覺得。
無視了我懷疑的眼神,蔚荷收起了手機,向我揮揮手道:「那今天就先到這,之後見啦!」
說完,就瀟灑的轉過身,邁著長腿離開了,丟下我一個人在原地吹著冷風,把我的心吹的涼颼颼地。
突然,蔚荷停下腳步,轉過頭來喊道:「對了!還有一個原因。」
我疑惑地看向她。
「你長得還不錯看。」說完,輕輕地笑了一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那是,還要你說?
可惜,我高興不起來。
第二天,早上八點,我被來電鈴聲給吵醒。
「喂?哪位?」
「快點衣服穿一穿!我們出去一趟!」從裡面傳來的是昨天遇見的女人的聲音。
沒有猶豫,我將手機給掛斷了,十二月,誰在跟你往外面跑?
「夏逸渺!你不出來我就喊到你出來!你是不是不敢負責啊!還是不是個男人啊!」
這女人……是不是沒被人打過啊?
「明明說只愛我一個!你這腳踏兩條船的渣男!」
給你點顏色你還開起了染坊來了啊!不對!她怎麼知道我家在哪?
「逸渺啊,外面那個女生是誰啊?她為什麼說你是渣男?」我家母親大人從房門口探出頭問道。
「我怎麼知道!?」我趕緊把褲子穿好,外套披上,東西拿一拿奪門而出。
「我出門了!」
「路上小心喔!」
來到外頭,蔚荷正一臉勝利的看著我,今天的她一樣穿著黑色的羽絨外套,方格裙下是黑色的絲襪和靴子,脖子上圍著的是昨天見到時的那條藍色圍巾。
「你為什麼知道我家在哪裡?」我質問道。
「我就說你可以走著瞧。」蔚荷沒有回答,反而一臉驕傲地看著我。
我現在慎重的考慮是否要報警。
蔚荷雙手一拍說道:「好啦!把這個問題先放在一邊!」
「我覺得很重要。」
沒有理我,薇荷繼續說道:「你第一次去的遊樂園是哪裡?」
五彩斑斕的大門,旁邊還有各式各樣的可愛雕像在一旁歡迎遊客,只是跟小學六年級第一次來時不一樣,門上掛著一個牌子寫著四個字:
【今日休息】
我和蔚荷兩人站在大門前,吹著寒冷蕭瑟的東北風。
「喂!」蔚荷踹了我一腳,「這不是沒開嗎!」
「我怎麼知道啊?是你硬要來的!」我轉過身就要離開,「沒開就算了,我要回去了。」
「等一下啦!」蔚荷拉住我,「還能掙扎一下!你有沒有回憶起什麼快樂的回憶!」
「沒有,那次去遊樂園才剛玩幾個設施就下了大雨,我幾乎沒玩到啥,我反而很不悅。」
「你早說啊!那我們換一個地點!你有沒有談過戀愛啊!」
「戀愛?」我轉過身,「有是有,要幹啥?」
「那還不簡單!你跟你初戀第一次約會在哪裡約啊?」蔚荷問道。
回想起初戀,已經沒了之前那種會感覺甜蜜蜜的體會了,不知道是因為我腦子受傷還是因為純粹不在乎了,當帶蔚荷來到北市的老街時,我甚至不確定是不是之前來的那個地方了。
明明高一時才來過的,怎麼感覺很多東西都變不一樣了?
「你之前就跟你初戀來這裡?」蔚荷好奇的四處張望,「你怎麼會想帶她來這裡?」
「因為東西很多,我想說她想逛啥都可以。」我也看了一下四周,一間熟悉的店都沒有,現在商店的競爭這麼激烈的嗎?
「結果你們最後逛了啥?」蔚荷開始邁步在老街上逛了起來。
「一些衣服,一些玩偶,然後吃了點東西。說實話我也不是很清楚了。」
蔚荷皺起了眉頭問道:「明明是初戀?不是應該歷歷在目嗎?」
「你也知道,我腦子有問題,就算是用回憶,我仍然沒辦法體會到快樂。」
蔚荷在一間玩偶店的窗戶前停了下來,目不轉睛得看著,我也不管她,繼續說著。
「再說也不是甚麼很美好的初戀,認真回想起來,那時的我根本就是一條舔狗,只知道看著她想要的,卻忘了自己想要的,到最後,我甚至比剛跟她認識時還要不了解她。」
結局不言而喻,當然是分手了。
「哼嗯~那我覺得你是因禍得福。」蔚荷抬起頭看向我說道。
我挑了挑眉,「甚麼意思?」
「因為你單身所以現在才能跟像我這樣的大美女出來玩嘛!」蔚荷雙手叉腰一臉驕傲,「大可高興的五體投地喔!」
「我只會五體投地的求你放我回去。」
我轉身邁步往前繼續走,蔚荷踩著碎步跟了上來,在我身後問道:「那除了這裡呢?你還有什麼曾經令你感到快樂的地方?」
「曾經嗎?我想想……」
「先說好!要從頭到尾都是快樂回憶的地方喔!」蔚荷在一旁提醒。
她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有。
「其實那時候來這老街我是有個地方想帶我那個初戀對象去的。」
蔚荷好奇的問道:「真的?哪裡?」
「我可不知道它今天有沒有開。」
打開手機導航,搜索了一下,幸好,那間店還開著,設置好路線,我帶著蔚荷前往目的地。
「咖啡店?」蔚荷看著眼前有點老舊的招牌,「你想帶你初戀來這?」
「算是我的一個秘密基地吧,以前有心事都會偷偷跑來這。」
推開許久未進的大門,熟悉的香味衝入鼻中,總感覺有點寂寞,以前聞到這味道總能感到心情放鬆許多,現在則是甚麼都體會不到,反而有點難過了。
來到習慣的窗邊座位,蔚荷在我對面坐下,好奇的打量著店內裝潢。
「自從車禍後就沒有來過了,不知道味道有沒有變。」
拿起菜單,替自己點了一杯卡布奇諾,蔚荷則是三挑四選後點了一杯拿鐵加一塊巧克力蛋糕。
過了幾分鐘,我們的餐點上桌了,喝了一口,仍是那熟悉的味道,但卻沒有意料之中的放鬆和幸福感。
「果然還是不行嗎。」
意料之中的結果而已,我也沒太過介意便繼續喝著我的卡布奇諾,看著眼前吃得十分幸福的蔚荷,總感覺有些羨慕。
「嗯?啊!抱歉。吃得太開心都忘了你。」蔚荷吃一吃終於想起我還在現場。
「沒差,合你胃口就好。」
「話說你為啥會喜歡這裡啊?」吃著巧克力蛋糕的蔚荷問道。
「……因為這裡沒啥人氣。」
「太好了呢,沒有人氣。」一旁擦著咖啡杯的老闆突然出聲道。
氣氛一度陷入了尷尬,我趕緊澄清:「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指這裡很安靜!來店的客人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能夠好好享受自己的時光,讓心靈稍微放鬆。」
老闆似乎接受了這個答案,微微一笑,沒有再開口了。
鬆了一口氣,蔚荷又突然發問:「那你怎麼不早點來?車禍過後這都多久了。」
總感覺那個老闆耳朵又提起來了。
將手中的卡布奇諾放下,我稍微整理了一下腦袋後說道:「因為沒有時間,加上怕會讓自己期待落空吧。」
「落空?」蔚荷道。
「嗯,畢竟這以前是保證我放鬆的地方,現在腦子出了問題,我想著要治好,這個地方可以作為一個刺激地點,但如果沒用呢?我是不是以後就不會來了?之類的想法讓我不敢來這裡。」
「那…..有用嗎?」蔚荷小心翼翼的問道。
我搖了搖頭。
蔚荷一臉歉意,感覺她好像覺得自己做錯了甚麼的,看了看眼前的蛋糕,猶豫了一下,將其推到我的面前。
「幹啥?」
「給你吃,當作補償。」蔚荷說道。
「補償什麼?這又不是你的錯。」我將蛋糕推回去給她,「我也沒多沮喪,習慣了就好。」
「但是……」
「沒有但是,我反倒要問你,你到底是為了甚麼?沒必要對一個剛認識的人下這麼多心力吧?」
「你幹嘛總是那麼有戒心?」蔚荷有點不滿的嘟著嘴,「看到你一臉沮喪難道就不能試著幫你嗎?」
「就是這一點啊,現代的人頂多了解一下,講點客套話就結束,就你還死纏爛打。」
「是啦!我就是死纏爛打啦!」蔚荷氣得把原本要給我的蛋糕給搶走,還順帶踹了我一腳,「明明能跟大美女出來約會的機會不多,就你還不懂得珍惜。」
我摸著發疼的小腿,哀怨地看著她。
到底哪門子的美女會動不動就踹人,嘴巴還租魯,第一天要電話,第二天就來人家家裡拜訪的啊?
囫圇吞棗的將蛋糕吃完,又毫無氣質的將拿鐵給乾了以後,蔚荷猛地站起身說道:「走!我們去下一個地點!」
「去哪?」
「當然是快樂的地方,趕緊動腦子想啊!」
時間來到晚上六點,此時我和蔚荷兩人站在郊區山上的夜景區。
「好冷。」蔚荷縮了縮。
「我也很冷。」我將手搓了搓。
「冷的話你還來這裡幹嘛!你傻啊!」
「是妳讓我想快樂的地方的!」
「這天氣下哪裡快樂了!」蔚荷怒指山下的夜景,白濛濛的一片都是霧,「而且還完全看不到夜景啊!」
「我還想問你,這天氣幹啥把我帶到外面啊!」
我們兩個怒目相視,差點就要打起來了,一陣冷風吹過,我們兩個又縮回去,把身子縮的小一點取暖。
「所以這哪裡會引起你快樂的回憶了?」蔚荷發抖著問道。
「以前畢旅的景點,應該挺快樂的,畢竟在記憶中我有笑。」吸了一下鼻涕,「不過那時候是六月。」
蔚荷怒瞪我了一眼。
「你最好給我笑一個,不然老娘扒了你的皮。」
我也想,但笑不出來。
輕踹了我一腳,蔚荷轉身離開道:「走了!我肚子餓。」
無預警的,蔚荷腳一軟,直直的就要往地上倒,幸好我即時接住,這才防止了她用臉跟地面親近。
「喂!你這是怎麼了?」我擔心的問道。
「沒事。」蔚荷直起身,重新站穩,「只是這裡太冷了,腳抖到失靈而已。」
「確定?不然今天就先送你回去了,我可不想因為我而讓別人身體出狀況。」我皺著眉,上下打量她,確定她沒問題了才放開扶著她的手。
「沒事!重點是快點下山!吃東西去!」蔚荷推著我往前走。
我果然還是有點擔心,不過算了,我有甚麼義務去在乎一個才剛認識第二天的女生呢?
又不是我女朋友,而且只是腳軟而已,難道會過幾天就暴斃嗎?
想到這,我就不想管了。
晚上,蔚荷拉著我去吃了麻辣鍋,還特意挑了最辣的那一種,看著我辣到飆眼淚,那傢伙一邊笑到肚子痛,一邊拿著手機拍著我的醜照。
「那今天就先這樣啦!」吃飽喝足後,蔚荷滿足道,「明天再見啦!」
「明天?我明天還要出來?」
「對阿。」蔚荷理所當然道。
「為什麼?幹嘛這麼急?難道你都不會覺得我可能很忙嗎?」
蔚荷反問:「明天星期天,你有工作嗎?還是說你有什麼事情比找回你的喜悅還要重要嗎?」
那些倒是都沒有……
「好,那我問你,你有甚麼理由這麼急要幫我找回喜悅?我以後慢慢來不行嗎?」
「不行。」
出乎意料的,蔚荷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神情比我這兩天看到的每一張臉都還要認真。
氣氛突然變得嚴肅,我甚至忘了要問為什麼。
「有想要做的事情、想要達成的目標、想要追求的東西,那就應該立刻去做。」
「畢竟我們每個人,都只有一次的『今天』而已。」
「『明天』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
「所以我想要趁我還能活在『今天』並在有限的『明天』用盡前,做完每件事。」
說完,蔚荷笑了一下道:「懂了嗎?」
不等我回應,蔚荷轉身就走,邊走邊揮手道:「那就明天見啦!一樣早上八點喔!」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那纖細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人海中,隱隱的,我感覺蔚荷話中有話,但更多的,她的話語,迴盪在我空洞的心中,激起無數的回音。
我好像從沒有認真地活過「今天」,我看似在往我的夢想上前進,進了夢想中的學校,學了有關夢想的知識,然後為了支持我的夢想,我開始打工。
學校、工作、休息、學校、工作、休息、學校、工作、休息、學校、工作、休息、學校、工作、休息、學校、工作、休息、學校、工作、休息、學校、工作、休息、學校、工作、休息、學校、工作、休息…….
奇怪,出車禍前,我好像就不再開懷大笑了。
我不會因為能夠逗大家而笑了,我不會因為成長而笑了,我不會因為高興而笑了。
那到底是因為出了車禍我才沒法笑了,還是在那之前我的腦子就壞掉了?
劇痛在我的背上炸裂開來,我的意識從思考的迷霧中清醒。
「你幹什麼?」我摸著發疼的背,質問身邊一臉無辜的蔚荷。
「誰叫你都不回應我!」蔚荷舔著手中的冰淇淋,「從早上開始你就一臉便秘,去哪都心不在焉,虧我還帶你去我推薦的地點。」
「你的推薦就是市中心的美術館、主題電影街跟附近的夜市?」我一口吞掉手中的烤魷魚,「能不能認真點?」
「你好意思說我!」蔚荷激動地回道,「你那幾個地點明明質量上就跟我的差不多!」
「但好歹那幾個地方我笑出來過啊。」我環顧了四周,「但你這裡可沒讓我笑。」
像是戳中她的痛出,蔚荷「唔」了一聲,悶悶的吃著冰淇淋。
自稱吸取了昨天的教訓,一見面蔚荷就提議去她喜歡去的地方。
理由是:「或許你能體會我曾感受到的快樂,這樣你就有可能笑出來了。」
於是我們前往剛提到的那些地點,逛了一下美術館聽蔚荷像小鳥一樣說著她覺得這件藝術品怎樣怎樣;QW21去了電影街,聽蔚荷的意見找了些我以前常看的電影。
想當然的,結果叫做完全沒屁用。
而現在,我們仍在蔚荷推薦的夜市裡走著,我實在是有點佩服我旁邊的吃貨,一路上看到啥就吃啥,還完全不忌口,大甜大辣大酸大鹹,每個都沒問題,看起來也不會肚子痛,這傢伙的胃到底是用甚麼做成的?
而且看她這吃相,竟然還能不吃胖,還真是讓人羨慕。
突然,蔚荷在一張海報前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我回過身問道。
「我們一起去看這個好不好?」蔚荷指著牆上的海報說道。
我看了一眼海報,是一張宣傳聖誕燈會的海報,時間正好在聖誕節當天。
「你幹嘛不跟你好朋友去看?沒必要這麼重要的節日還要幫我吧?」
「你腦子是棒子做的是不是?活該你被你初戀甩。」蔚荷鄙棄道。
乾你甚麼事啊?
「難道說……」我思考了一下,「你該不會沒有朋友跟你去吧?」
「我有!」蔚荷氣得像隻炸了毛的貓,「你難道一定要我說很直白你才會懂嗎!」
「好好好,你冷靜點。」總感覺四周的人視線越來越刺了,「我跟你去,我跟你去,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如果那天,我還不能笑的話。」我鄭重地說道,「你得回去過你的『今天』,讓我繼續過我的『今天』,可以嗎?」
「為什麼?」蔚荷一臉沮喪,「你幹嘛總是要把人推到外面去?讓我幫忙難道不好嗎?」
「我只是不想讓你浪費你的時間而已。」就這樣潑她冷水,我也感到有些過不去,眉頭也不經意地有些皺起。
蔚荷不滿道:「我才沒有浪費。」
「但我認為有。」嘆了一口氣,我繼續道:「與其讓你的『明天』繼續耗費在我這個不知道哪天才會回來的笑容上,我更希望你能活用你的『今天』在自己身上。」
「才不需要你擔心!」蔚荷如猛虎出牢般抓住我的外套,將我的臉扯到她面前。
「你要這樣做的話你就看好了!老娘那天一定讓你笑得不成人樣!給我等著!」
這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感?
「那就這樣!」蔚荷放開我的外套,「我們三天後見!」
說完,趾高氣揚的扭頭就走,沒三步,突然就一個踉蹌,羞怒的轉過頭,瞪了我一眼,快步地離開了。
我摸摸頭,看著她的背影,一想到三天後還要再見到她,心裡感覺空空的。
日升日落,士別三日,當再次見面時,蔚荷穿著白色的羽絨外套和紅黑格的圍巾,還穿了件粉色的裙子盡顯妙齡少女的清純感。
每次見面,總是會被她的美給震驚到,同時也總是會疑問這樣的女孩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在我身上?
難道是一見鍾情?我認為這比沒試鏡就選上男主角的機率還要低。
「怎麼樣?」蔚荷在我面前轉了一圈問道。
「什麼怎麼樣?」
「漂不漂亮啊!」蔚荷插腰道,「你忘了嗎!這是你跟我一起挑的衣服欸!」
這麼一說好像是去夜市時,順道在附近買的。
「漂亮漂亮。好了,趕緊走,燈會要開始了。」
「聽起來很沒誠意。」蔚荷不滿的跟在身邊。
「真抱歉阿,沒法笑著說。」
話一說出口,我就有點後悔了,哪有人剛見面就潑對方冷水?
偷偷看了隔壁一眼,她好像沒聽到似的,目不轉睛看著街道兩旁的燈飾。
也好,不在意我的事,她開心的過她的日子正合我意。
一路上,她像個小孩子似的,拉著我到處跑,在每一個可愛漂亮的照片拍合照,和每一個路過的人互道聖誕快樂,還不知道在哪裡拿了一頂鹿角給我帶上。
她彷彿要替我把我失去的那份喜悅也給一起發洩一樣,快樂地像是今天剛重獲新生。
而我卻越感空虛,只能面無表情地跟著她,直到午夜的鐘聲響起。
「今天好開心啊!」
蔚荷走在前頭笑道,開心的三步併作兩步,在街道上跳著。
我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的背影,想著「今天」終於要過去了。
而那些束縛著我的「明天」將繼續到來。
「逸渺!」蔚荷轉過身呼叫我。
我抬起頭,「嗯?」了一聲。
然而沒有回應,蔚荷帶著微笑,像斷了線的人偶一樣倒向地上。
我的笑容,碎在了地上。
在醫院等了兩個小時,似乎是蔚荷的母親來到了病房前,我因為不是家屬所以不能聽,於是又在病房外等了三十分鐘,等到醫生出來,蔚荷的母親帶著淚花也跟著出來了。
還沒自我介紹,蔚荷的母親卻像是早已認識我一樣,呼喊了我的名字。
原來蔚荷早就跟她媽媽說過我的事情了,而我也現在才知道蔚荷患了腦瘤,發現的太晚,從診斷時就判定只剩下幾個月而已。到認識我時已經沒剩幾天了,這幾天她都是一直在硬撐,硬撐著要讓我再次笑出來。
和朋友跟家人的道別她已經完成了,似乎是準備去看最後一眼喜歡的風景時看見我,決定幫助我而跟我搭話。
「蔚荷就在裡面,再去跟她說幾句話吧?她會很開心的。」
進了病房,一樣是慘白的裝潢和刺鼻的消毒水味,儀器規律地發出聲響,只是這次躺在床上的,不是我。
「你來了?」蔚荷虛弱的張開眼看向我,剛剛還是那麼有精神的樣子,現在卻看不見半點。
沒有說話,我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蔚荷笑了笑,反握住了我的手說道:「我沒有後悔喔,一次都沒有,我認為我有好好使用到了我剩下的『明天』。」
「那天,我看見了你,你一臉死灰的像是幾個月前的我,所以我才跟你搭話了,因為我認為能多讓一個人變得開心,那就是我的人生意義了。」
「還好你跟我不一樣,除了腦子以外,身體很健康,太好了。」
「你的心也比我認為的還要溫柔,太好了。」
「你還有許多精彩的『今天』和不可預期的『明天』,太好了。」
「不要哭嘛。」蔚荷握了握我的手掌,露出了脆弱的笑容。
我知道,屬於她的「今天」已經快到頭了。
「我想個喜劇演員。」
「嗯。」
「我想著要帶給所有人笑容。」
「嗯。」
「所以我才渴求著找回我的喜悅。」
「嗯。」
「但是……但是!」我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對不起,我、我卻一次都沒能笑!」
「有喔。」
我抬起頭,她的笑容,令我感到心被千刀萬剮。
「有喔。你有笑喔。」蔚荷看著我,那雙眼,閃耀著刺眼的光芒。
「你在每一個『明天』都有笑容喔。」
隨著她的雙眼閉上,我的眼淚止不住的溢出。
我明明是為了帶給別人笑容,讓別人能夠對世界抱有希望而想當喜劇演員的,我卻將其給忘記了。
她將我的夢想撿了起來,塞進我的懷裡。
三月,天氣依然有些涼,今天我又來到了醫院治療。
我依然沒辦法打從內心的笑出來,但起碼,我感覺我確實的活在了「今天」。
離開前醫生給我了一封信件袋,說是有人留給我的,於是我來到了我們相遇的起點。
自從那天告別以後,我每次來醫院都會來這裡坐一下。
「答應我一個要求好不好?以後傷心的時候就哭,生氣的時候就罵,不要藏著憋著,如果覺得要開心的時候,就想一下我,當作是我替你開心了好不好?」
我答應了她的願望,或許是拜此所賜,我的心理比以前要健康許多了,雖然依然沒辦法笑,但每當我的心裡感到空虛時,總能浮現她的臉,那股空虛感便能明顯的減輕。
或許她真的替我開心了。
翻開信件,裡面沒有信紙,只有一張「謝謝你」的紙條和許多張的相片。
有我們站在遊樂園大門的照片。
在老街上吃東西的照片。
我喝著咖啡望著窗外的相片。
藝術館前的合照、電影街的搞怪自拍。
還有夜市兩人一起逛街的照片。
最後是一張,我望著聖誕樹,她在我旁邊笑著比YA的照片。
照片裡的她,笑得很美。
每一張照片,每一個回憶,都令我感到空虛,那空虛越來越大,逐漸的,我陷入了她的笑容之中。
啊啊,原來一見鍾情的人是我。
我或許不是在追求我的喜悅,而是在追求她的笑容。
一點一滴的,照片沾染上我的淚水,我懊悔著、悲傷著、痛苦著,無聲的吶喊著。
要是能笑就好了。
要是能跟你一起歡笑就好了。
好想在有著你的每一天開心的笑。
「逸渺!」
奇妙的,我似乎再次回到了聖誕節那天,她轉過頭呼喊著我。
「我很開心喔!你呢?」
「嗯。」發自內心的,我笑了。
「我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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