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輕的時候完全不想結婚, 覺得一夫一妻制是違反人性、吃人的制度 [註]。我要自由地流浪, 去真實體驗男女之間情與欲的全部秘密。
女人愛戀的眼神、神秘的靜默和温柔的倩笑, 都常常帶給我的靈魂一陣美麗的騷動。為了愛情, 痛苦也是一種高級享受。
我愛女人, 我喜歡在女人堆中, 我常和她們遊戲, 逗她們哭和笑。為了使她們高興, 我寧願說謊話, 誇大的讚美她們。
哈哈! 我出賣人格, 我是人格市場一個精明的老板! 一個唇抹香油、舌含甜言、口吐蜜語的老板!
道德家、宗教家、追求靈性生活的人太沈重憂鬱, 自陷苦悶的泥淖; 我寧願活在快樂、玩笑和謊言中。我喜歡擁抱女人和我享受現在、忘卻過去、拒絕未來, 一起縱情地在泥淖上方的星空中嬉鬧、飛翔, 並且朝嚴肅者、苦悶者、負重擔者眨眼扮鬼臉...。
愛情是魔棒: 化醜為美、腐朽為神奇、地獄為天堂、短暫為永恆。我願意一生都活在女人的愛戀裡, 呼吸青春、熱情和肉體的芳香。許多人是因為對人生感到疲倦和懼怕而結婚, 婚後卻變得更疲倦和懼怕人生。
對我來說,「真愛」難以捉摸, 是抽象的虛構;「專情」是女人約束男人的道德謊言;「情傷」是弱者在占有失敗後的自憐自艾。
我無意傷害任何女人,只想邀約她共赴彼此靈肉的響宴。
我享受許多女人的情愛、肉體,然後離去,有幾個女人因此而墮胎-其中甚至包括一個十幾歲未成年的稚嫩少女。
「我必須要對自己忠實, 所以我並没有真正的道德上的過錯。但是, 還是請原諒我吧!」
有時我會輕聲的向她們求饒。
有很多年我就這樣活著,對於感情及許多事都不想認真。
二十幾年前, 一件重大的事件發生了, 改變了我的人生。那時, 我被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我叫她茉莉-愛戀著。她有一對迷人的大眼睛, 時常眨啊眨、閃啊閃的,像兩個燈籠。她和我同居了將近一年, 很想替我生孩子, 為我懷了兩次孕; 每次我都強拖她到醫院逼她做人工流產手術。
她渴望和我結婚, 我說:「不! 我必須誠實地跟妳說: 我還會愛別的女人, 我終將離妳而去。」
她說:「沒有你, 我的生命便無法幸福。而且, 你今生今世再也不會遇到比我更愛你的女人。」
我說:「在愛情的夢裡, 我是妳最親愛的人; 當夢醒時, 妳將發現我只是一個陌生人。」
她說:「你真殘忍!無情!愛你耗盡了我生命所有的激情, 讓我感到自己無能為力。」
第二次流產後不久的某天下午, 她說前些天親眼看見我摟著一個美麗、時髦、性感的女人進旅館開房間; 她感到很絕望, 死了心, 決定要跟我分手和別人結婚; 但希望和我最後一次共度美好時光, 作為她終生甜蜜的回憶。
她和我喝酒、唱歌、不停地瘋狂地做愛, 一次又一次…, 直到我精疲力竭的癱倒在床上。
天色忽然變昏暗了, 大雨傾盆灑落。在大雨裡屋內像黃昏般幽暗。她站在窗邊, 雨影在她臉上流動, 映着一層薄光, 她的臉孔蒼白的像流著淚的死人一般怪異。
她慘笑着說: 如果這個世界永遠一刻不停的下雨, 如果這個世界永遠幽暗的像黃昏一般, 你就瞧不見離去的路、唱不了流浪的歌; 你就會留在我身邊一輩子, 再也不分離…。」
我望着她說話時白森森的牙齒, 好像從枯墳裡爬出來的倩魂, 輕飄飄的、幽森森的…。
過了一會, 我眼皮愈來愈重, 眼睛睜不開了, 只想睡…。恍惚中, 她溫柔地躺到我身邊, 緊緊地抱住我, 哀怨憂傷又深情的燈籠大眼睛盯著我看, 閃著閃著、眨著眨著, 燈籠愈來愈暗…愈來愈暗…終於熄滅了…。
我墮入了無底黑暗的深淵, 拼命掙扎、喊叫, 卻發不出聲音…; 我很疲倦、很累, 不想再孤單地流浪。茉莉是如此的痴情、溫柔, 她靈肉早已和我合而為一。我忽然覺得或許早已真正的愛上她, 只是自己不知道。
是的, 我要告訴她, 我懂得了真愛, 再也離不開她, 願意和她攜手共度此生; 我們明天就去結婚, 以後生一大堆孩子, 圍繞在我們膝下, 共同過幸福溫暖的家庭生活, 我一定要告訴她。可是, 我拼命掙扎、喊叫, 卻動彈不得, 發不出絲毫聲音…。
遲了, 一切都太遲了。
醒來時我躺在台北市某公立醫院, 身旁不遠的床上躺著茉莉冰冷的屍體。原來她在我們喝的酒裡放了大量安眠藥, 要和我相擁而亡。誰知道朋友忽然來訪發現了, 將我們送到醫院急救, 我被救活了, 她卻死了。
可愛動人的茉莉走了, 醜陋無恥的我卻依舊活著; 純潔奉獻的生命死了, 腐敗罪惡的我卻不死。
我真希望是我死了, 她活著; 或者我倆緊擁著一起死去。
我還在世上苟延殘喘、行屍走肉的活著幹什麼?我放棄了生命的高貴, 製造謊言並且活在謊言中, 是個錯誤的人, 活著幹什麼?我的人生早已淪為一場歹戲拖棚的爛劇, 奈何要演下去?
她的父母是兩位八十幾歲滿臉風霜皺紋的老人, 穿著寒傖的衣裳, 在她的屍體旁悲傷的站著, 老淚滴在她冰冷的身上。我永遠忘不了他們那悲慟絕望的表情。
我出院後, 被內心傷痛、悔恨和罪惡感折磨, 每天輾轉難眠、神思恍惚、形容憔悴…。於是, 我懇求並獲得茉莉家人的同意, 在她出殯的靈堂和她舉行了冥婚, 完成了她生前的最大的心願, 也算彌補了我們倆的遺憾。
我在三芝某墓園替她找了塊墳地; 在她墓塚周圍種滿了茉莉花, 讓她長眠在白色花海和四處瀰漫的清香中; 並在她的墓碑上刻著:
「我的妻, 一位敢愛敢恨的女人。」
從那以後, 我戒絕女色, 不再和任何女人有親密來往。我孤獨一人生活, 有時替慈善機構作義工, 為過去荒唐的歲月贖罪…。
[註] 據倫敦大學人類學家歐皮 (Kit Opie) 研究,現代一夫一妻制的文化,大約只有一千年歷史。
在許多古代或部落文化中,可看到一夫多妻、一妻多夫,甚至是群婚等非單偶制的婚配狀態。在這些文化中,「忠於一名伴侶」 的觀念,其實並不存在。直到大型農業社會出現,為了保持財產不被分散,社會才逐漸演變成一夫一妻制,藉由「保護血統」「建立小家庭」,以避免家產外流。
因此,討論愛的時候,或可試著思考:是否只有一種可能?當然,這並非鼓勵打破禁忌、外遇或偷情,但我們必須明白:愛確實是沒有正確解答的存在,它的規範會隨著時代觀念而流變 (參見肉蟻小姐:《怎麼就邊緣了呢?:肉蟻的歷史邊緣人檔案》, 究竟 (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