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姬˙四章˙凝香-3

在凝香樓定居下來，我的賣唱生涯居然超乎想像順利。

在這裡過了一個半月，所有我擔心的事情一件也沒有發生。

「但是……」撫著琴弦，我呢喃。「這樣好嗎？」

經過雪融那件事，我對於女人是真的怕了，今天的相安無事並不保證明日我的平安。

錚錚的音韻傳出，或許是這些日子我對她的影響，我的悅華琴，漸漸收斂了狂放的殺意。

「謝謝。」我聽出這琴聲是在安慰我。「在這個異鄉，除了綺月，妳也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

「憑箏。」遠遠的，傳來黏膩叫喚，我聽出是蘿依的聲音。

「大清早撫琴？妳可真勤快。」她探頭進來，穿了跟初次見面相同的粉衫。

「閒閒沒事，想說練一下。妳呢？沒上街去逛市集？」她的個性就跟人一樣，像個小孩子。

「就想找妳去逛集子，今兒個據說北面那挺熱鬧，又一批外來雜耍團，要不？看看去？」

「逛集子啊……」老實說，我不大懂得拒絕別人。就算知道蘿依有可能也是暗地裡想對自己不利的人，我還是狠不下心把事情做絕。

「走吧，那麼熱鬧的市集，不看可惜呢。」她抓住我的手臂。「好嘛！陪我去逛逛？」

哎。「……好吧，妳等一下，我換件衣服。」

我拿出樣式最保守的七分水袖薄衫，這套衣服最失敗的地方是群擺過長，不過比較起來，我還是比較不能忍受自己穿其他衣服，然後被外頭的「良家婦女」看成會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穿好了以後，我只在唇上點了一些淺色唇膏。

「出個門作啥還帶著琴哪？」看我將悅華琴抱起來，蘿依滿臉不可思議。「不重嗎？」

「不會，她很輕。」

這瞬間，我又想到祈月以前說過的話。

不知道幸還是不幸，製造這把悅華琴的妖精，並沒有奉獻她全部的生命……這在無形中大大減少我的愧疚。

「妳當真要帶？」她又問。

「是的，」看見她的表情讓我忍不住想笑。「不是說很熱鬧，還不走？」

一路上，蘿依不斷唧唧喳喳。

「妳瞧！那人把椅子頂的那麼高！啊啊！還噴火呢！……外國人真是了不得，居然能把劍吞下去再拿出來！……咦？那塊石子到哪去了？剛不是在那人手上麼？」

呵呵。「喊了那麼久，不累嗎？」我抽出手巾，遞過去。「給妳擦汗。」

「謝了。」她胡亂在額上擦了幾下，又拉起我的手。「天氣真熱！我帶妳去喝酸梅湯，楊記的全國有名，妳一定得嚐嚐。」

因為大街上的人潮幾乎是摩肩擦踵，蘿依又不喜歡人擠人，所以她常拉著我穿越車道。

「又抄捷徑？」看她左右張望我就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了。

「這比較快嘛，如果走大街，咱們恐怕得排到晚上……跑！」她注意左右，一把將我拉出去。

糟！蘿依用力過猛，讓我不甚誤踩群擺一下，懷裡的琴就這樣脫手而出。

「小心！」有人大喊。

幾乎是反射性動作，我完全沒管自己是不是可能會被疾駛而來的馬車撞傷，一把撲向悅華琴，將她落地前穩穩地抱住，護在懷裡。

錚！琴弦震動出一節單音，我感覺自己似乎被什麼力道往上拉了一下，輕輕落到地上；快要踩上我的馬匹則突然朝天嘶鳴，雙雙停了下來。

「妳們知不知道這條是馬道啊？」馬夫受了驚嚇，隨之而來的是憤怒。「日遙人都這麼不守規距嗎？」

「小心點，」坐在車裡的人開窗查探，這句話卻是對車伕說的。「對女士要客氣一點。」

這短短的對話反而讓我嚇一大跳，因為他們說的是英文！

「憑箏！我的天哪！妳沒事吧？！」蘿依吃驚不已，她衝上來檢查我周身。「妳居然把琴看的比自己的命還重要？！我真不敢相信……先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碰傷了？臉蛋呢？萬一妳怎麼了，綺湘可會殺了我！……」

「我沒事。」有悅華琴在手上，我知道自己會平安。「不用擔心。」

「妳還好嗎？」

「咳……我沒事。」回應差點脫口而出，幸好壓了下來。

蘿依把我拉起來，仰首，我這才看清楚問話男子的長相。

漂亮的藍色眼珠，這人很明顯不是東方血統，卻也跟貝塔沙羅的北方輪廓不一樣，我推測他是個商人。

「妳有沒有受傷？」他看著我，又問。

蘿依趕忙把我拉過去，擋在我與陌生男子中間。「你想對我們家憑箏做什麼？不要看人家漂亮就想亂來！咱們凝香樓可是有大靠山的！……」

真是……人家明明沒有惡意啊。我很猶豫到底要不要透露自己會說他們的語言？我到今天才知道達語竟然就是英文……這到底是什麼世界啊？

「妳……還、好嗎？」這次男子使用憋腳的中文。

「我沒事，很抱歉擋到你們的路。」做足禮數，我朝他福身一拜。「告辭。」

「請、問……妳的名字？」

「別告訴他！」蘿依瞪著對方，輕視的不得了。「這些外國來的呀……哼！」

我說，妳剛才看的那些精采雜耍可都是外國人表演的啊。

「我叫憑箏，就住在凝香樓。」微微點頭，我轉身就準備要走。

「等等！我能去找妳嗎？」似乎一時情急，他說的是母語。

我將在原地，到底該不該回話啊？……真是天人交戰。

「他在說什麼啊？」蘿依轉過頭去，一邊問我。

「……我不知道……可以吧？」隨便敷衍過去，我看也不看就拉蘿依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