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1-23|閱讀時間 ‧ 約 3 分鐘

甜的小鎮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每次回老家,總要尋個下午,穿過靜巷與公園,一路散步到溪邊。
老家是個產糖的小鎮。甘蔗收成時節,載著甘蔗的五分車駛過上下學必經的道路;冬日製糖的月分,空氣裡瀰漫濃甜的香氣,排水溝冒著汨汨白煙,都是習以為常的生活常態,從來都不覺得有什麼特別。
要說特別,似乎「糖廠」本身要來得更特別。佔地極大的廠區,自成一個世界,除了工廠之外,還有宿舍,有小學,有各式滿足生活所需的功能。
小時候總覺得佔據小鎮一角的糖廠,是生活以外的世界。廠區的公園雖臨溪花木扶疏,但鎮民一般常去的,是位在離鬧街較近,位在自來水廠附近的小公園。偶爾到這名為「同心」的糖廠公園,多半是參加寫生比賽。
開始常到小鎮的這一角,是因為換了幾位鋼琴老師之後,開始到糖廠小學的音樂老師家學琴。
老師家在糖廠宿舍。彼時糖廠的宿舍是一排排日式平房,有大有小,但大多空間寬廣。鋼琴老師一家住的宿舍,是和其他兩、三個家庭合住。當時不覺得奇怪,如今想來,一棟日式房宅如何分隔成三四個家庭的居住空間,更何況鋼琴老師家天天有學生上門學琴,吵鬧的琴音如何不打擾其他家庭的生活?又或者,在那樣的年代,安於那樣的生活,也是必然。
上了中學,有位同學家在糖廠宿舍,我們一群要好的女同學,常一起騎著腳踏車穿梭在以「民主」編碼的小路,聽她說起這家那家的故事,也曾鼓起勇氣,踏進傾頹無人的所謂「鬼屋」探險。
離家到台北上學之後,小鎮生活漸漸在記憶裡褪色,直到近年,或許是年歲漸增,也或許是嚮往平靜的生活,一年裡僅有一兩次返家的機會,時間再短,也還是要循著記憶的路線,散上一回步。
糖廠和小鎮其他地方一樣,也有了許多改變,只是因為製糖廠還在,改變的幅度相對較小。
貫穿宿舍區較大的一條馬路,椰子樹已然高大,路的一側,日式宿舍已改建成公寓。而另一側,未拆建的房舍不敵風霜,破敗毀壞,終至倒塌拆除,只剩幾幢荒草蔓生的空屋架頑強對抗歲月。
穿過綠樹成蔭的小路,來到以賣冰聞名的糖廠合作社,買根冰棒或冰淇淋三明治,從後門進到公園,坐下來曬太陽吹風,只要暫時關起耳朵,不聽那夜市般的兒童遊樂攤音樂,就覺得彷彿回到很久很久以前的純真年代。
穿過公園,便到溪畔。跨溪而過的鐵道橋,如今是小鎮吸引觀光客的亮點,遊人如織,但步行跨橋而過,通常要失望而返,因為溪的彼岸什麼也沒有,只有同樣的樹,同樣的田。
溪堤上不時有心血來潮設置的裝置藝術,或許是要增添拍照意趣吧,但看不出創作意旨的人工造景,裝了拆,拆了裝,反而成了攝影時的障礙物。
站在堤上,有時會有微微的感傷。當年站在此地的少女,滿懷見識世界的雄心。而今,在闖蕩世界之後,回到這裡,擁有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呢?
忽然懷念起那空氣裡瀰漫的香甜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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