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

整夜睡不好。

不曉得是因為前日傍晚喝了咖啡，又或者凌晨的氣溫過於寒冷，總之意識模模糊糊，介於清醒與朦朧之間，就這麼在睡袋裡翻來覆去、搖搖晃晃到了清晨五點。

於睡袋坐起，帳篷內可以清楚聽見身旁斷斷續續的呼聲，我想這是讓我無法入眠的另一個原因。正糾結著是否該起床散步走走時，忽然傳來友人用清晰無比的聲音說：「すばらしい～」，實在令人發笑，肯定是夢見昨晚那條瑪龜吧，而那又是另一段佳話了。

給了自己幾分鐘的時間呆坐原地，又累又冷讓我猶豫是否該走出帳篷碰碰運氣，遠處褐林鴞不斷鳴叫，微乎其微的相遇機會使我漸漸清醒，此刻不外出探尋又待幾時相遇？

昨夜手電筒電力幾乎耗盡，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趕緊收拾行囊，叫醒友人，從營地開始往下移動，看是否能碰見夜色仍暗時，尚未返回棲息點的個體。

天未明，薄霧依稀，熟悉黑暗的視野愈趨清晰，突然的警戒聲在我們頭頂響起，是黃嘴角鴞。小小的身軀難以一眼察覺，仔細尋找一會兒後，終於在枝葉間發現牠的蹤影，隨即展翅入林，僅此而已。

走在清晨未醒的林道，太陽尚未升起的寒冷令我們加快步伐，為了使身子不再睡去。曙光散入枝葉之間，填滿蜂蜜般溫和柔軟的微光，是秋天的顏色。林間的鳥聲此起彼落，彷彿就要喚醒整片森林。

返回營地以後，我獨自一人往反方向繼續前行。

過去在此處遇見的動物幾乎都在26-27k之間，因此這段林道便成為每次必走的黃金路段。

清晨六時，曙光已然照亮黑暗，生命充滿整座森林。

秋季的果實引來各種動物，移動快速的條紋松鼠在樹梢竄上竄下，想用眼睛捕捉那身影也須一番努力。一陣躁動使果實落地，低頭一看，發現地面早已掉落了許多短尾葉石櫟，圓形的殼斗如同《となりのトトロ》中的橡果子一樣可愛討喜，使人忍不住把玩許久。離去之前將果實全數扔回林道一旁，牠們屬於這裡，而非作為灰塵堆積的家中擺飾，在此處牠們仍然生氣勃勃，一旦帶離此地，就會失去與森林的聯繫，從此死去。

聲音就是鳥的形體，鳥群竄動的樹叢裏，即使並未尋得那些羽翼，雙耳也深知牠們的存在。藪鳥和繡眼畫眉在密林中爭吵，此起彼落的叫聲彷彿廟會般熱鬧，頭烏線也悄悄露出破綻，使我得以從觀景窗首次清楚看見那咖啡灰的神秘羽色。

我持續前行。一如既往地走在林道上，一如往常地聽見不遠處的鳴叫，一如往常地拿起相機，一如既往地半按快門，那嬌小身影理所當然地映入眼簾，我的心臟此刻開始奏鳴，呼吸不自覺間早已屏息，多次聽見鳥鳴卻從未瞥見的身姿，此時正與我互相對視。

在圖鑑上的外表明明如此可人，此刻身心卻被那眼神緊緊擒住，像獵物被鎖定般震懾在地。

出乎意料的巧遇令我呆愣原地，我知道我正被那美深深吸引，逐漸臣服那銳利眼光。此次我的雙耳並未先行察覺對方的行蹤，反倒雙眼清楚明瞭地找到那神出鬼沒的幽靈。

是鵂鶹。

汪汪大眼四處張望，偶爾轉頭瞥向這方，絲毫不在意我這不速之客的到訪。我駐足許久，靜靜仰望，我知道牠隨時可能飛走，一瞬也不願眨眼，試著將此刻烙印眼底。隨後，一個蹲姿，拍拍翅膀，未發出任何一點聲響，悄然離席。

初見鵂鶹，秋水明眸，飛躍林中，一人獨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