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園遊會的時候,我在百般不情願下,被推選上美宣組的組長。沒辦法,投票當天請假在家裡偷懶的傢伙是沒有發言權的。
美宣長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通常都會被分到最爛的組員、最繁雜的工作,最後如果佈置弄的不好還要被同學嘰嘰歪歪。
就算麻煩到讓人想立刻得到腸胃炎住進醫院,我也只好臭著一張臉寫了幾個佈置方案讓大家投票。
果不其然,班上的機歪人們就這樣正中紅心的選了我最不希望當選的日式鬼屋。按照上面的企劃,美宣組--可以直接簡稱為我,要畫至少四十幾個狐狸面具給全班當做當天的噱頭。
時間實在是有點趕,剩下不到兩個禮拜,我急急忙忙定好材料、分好工具,將工作一個一個的排下去,而我一個人抱了整箱的白色狐狸面具,揮舞著水彩筆,陷入無窮無盡的彩繪地獄之中。
說到日本的鬼怪傳說,除了前幾年在螢幕上大戰的那兩個女人(外加一個小孩),大家最常想到的就是狐狸了。
狐妖、狐仙、稻荷神,還有常見的「狐狸嫁女兒」的故事。
基於奇怪的刻板印象和個人喜好,我用了大量的紅色跟金色去彩繪面具,面具的底十分簡單,在批發店隨便都可以買到一箱,但是上頭華麗的花紋與圖案,卻是只能由我一個人慢慢去描繪。
一隻隻狐狸的眉眼、或微笑或哀愁的嘴角、鼻尖、繁複細緻的花紋皆在我的筆下慢慢誕生,畫到最後,我像是有點著迷了一般,日也畫夜也畫,卻不只是因為時間上的著急。
又是一個不眠的夜晚。全家人都差不多睡了,秋末的天氣,微涼的風從書桌前的窗戶吹進來,讓人清醒了不少。我坐在書桌前,旁邊放著一個大紙箱,裡頭堆滿了畫完的、沒畫完的狐狸面具,手上還拿著一個,先用大隻的筆刷刷上面積較大的底色,再用細的水彩筆去刻劃細節的地方。
想到後天就是園遊會,我不禁有點著急,一個不小心把手上面具的眼角畫歪了一筆,沮喪的趴在桌上休息。
雖然沒有想像力豐富到能夠讓每隻都各有特色,但我還是希望能讓每隻看起來都不太一樣,畢竟世界上沒有長得一模一樣的生物。看著一隻隻或媚惑、或狡黠、或天真可愛的狐狸誕生,其實我心底也是有點高興的,但卻也給了自己無形的壓力。
側過頭,我懶散的將剛剛畫歪的面具丟進箱子,用手大致數了下裡頭的面具,確認沒畫完的和畫完的加起來是四十八個,沒有任何被我遺留在學校或自習室。
冰涼的木頭傳遞了一點安心感給我,我閉上眼,趴著趴著,就這麼睡著了。
恍惚之間,我似乎進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覺得心慌不已,卻又醒不過來。
過了不知道多久,一陣涼風吹進未關的窗戶,輕輕的拂在我的肩頭。
我突然驚醒了,因為我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剛剛明明是在桌上睡著的不是嗎?難道我夢遊了?正當我迷迷糊糊的想要翻身時,心裡卻突然喀登了一聲。
房間裡有東西。
我聽見冷風呼呼灌進房間裡的聲音。秋天的風有這麼冷嗎?而且窗戶明明只開了一個小縫。沙沙的腳步聲響起,我知道,那是「牠」在移動的聲音。
那是一種厚重的、有蓬鬆毛髮的動物爬行的聲音。
大家有聽過自家的毛特別多的小狗或小貓玩耍時擦過家具跟地板時的聲音嗎?
不、不……這個形容或許是錯的。不會有這麼巨大的小狗或小貓。
牠爬過我的窗台、越過桌子,最終下到了地板,往我的床上移動。
不知為何,爸媽在我房間擺了一張雙人床,雖然很可以肆意翻滾的確很棒;但我此時恨死了這張巨大的床。我睡覺時一般都把枕頭靠在內側,睡在牆壁旁,外側一大半的面積都是空的,只有靠近床頭的地方擺了眼鏡、髮圈和手機等等小物品。
啪沙、啪沙。
我聽見牠慢慢的爬上來,四肢在床上移動,發出摩擦的聲音;牠越來越靠近我,最終緊緊貼住我面相外側的背部。
很軟、很毛、很冷。
明明很多毛卻一點都不溫暖。
牠蜷縮著在我身旁趴下,像是休息時的狗或狼那樣。呼吸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那是獸類的喘息。
牠就那樣貼著我睡了。我緊緊靠著牆壁,全身繃緊著,而牠時不時動一下,毛髮晃過我的脖頸,都能激起我全身的雞皮疙瘩。
緊張加上熬夜讓我精神疲倦,沒多久,我竟然也在這種情況下睡著了。
睡著前,我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那是什麼味道。
隔天起床時,我往床上一看,發現外側的床單上有被揉皺的痕跡,手機跟眼鏡都被推到床下,髮圈則消失了。
床上還有一跟純白的毛髮,像是某種狐類的毛。
上學前,我想起了什麼,又檢查了一遍箱子裡的狐狸面具。
──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
少了一個。是眼角被我畫歪的那一個。
翻找箱子時,顏料的味道竄近鼻腔,我才想起昨夜聞到的到底是什麼。
那是水彩顏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