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oblenz，把眼淚都流進萊茵河02

離開餐廳往停泊遊船的方向前行，綿綿細雨有徵兆的落下。

原本就灰霧的視野越發朦朧不清，將人的心情扯得越發昏暗。濕冷的空氣讓涼秋起了幾分寒意，我裹緊卡其色的長版大衣。

「下雨就不能待在室外拍照了，只能在船裡面。」學姊興致不減，微揚的語調透露心情。

我低頭踢著腳，盯著雨水打濕磚石的畫面。歐洲的碎石路或磚塊路實在不是很好行走，尤其拖著笨重行李廂的時候，走來總是像公園的按摩腳底的健康步道。

乍看是挺美，挺有意境的，真正踩踏上頭，走得久，腳底是會傳來不適。

提早上了遊船，室內的空調溫度有些低，不多時手指就失了溫暖，顯得冰涼，我與學姐避開出風口，趴在靠窗的沙發座椅，期待遊覽綿長的萊茵河。

流經至少十國的萊茵河，沿岸的風景緩緩在眼前掠過，一個多小時的路途，我們沒有選擇遊出德國境內，當作一種交通工具，前往另一個小城市，在哪裡隨便選一家酒館，努力像個當地人。

我才知道，即便不是困守寂靜的宿舍裡頭，也會有不一樣的思鄉。

乘著萊茵河的船，回想起的是六月在濟南大明湖的遊船，一切的一切都是截然不同，炎炎夏初的暑氣與陰雨綿綿的冷秋、綠意盎然的生機與綿延濃密的蒼涼，腦袋的思緒兜轉是沒有順序的，一下子想起中國的農夫山泉不過兩元，偏過頭思量許久都沒想起德國的礦泉水，反倒是替自己哀怨第一次到超市闖到就跌了跤，買成不愛喝的氣泡水，至今五日都沒能忍著喝完。

船還在行駛著，在台灣生長的日子，是沒有記憶有過這樣的風景，過境的建築既熟悉又陌生，好看的景色都會雨水刷淡顏色，但是，偏偏這樣的冷雨這樣的靜謐，想起的還是家。

只是離家五日、只是時差六小時，看著手機的時刻顯示，總是在嘆息台灣的時間飛逝，而我，獨自一人像與朋友分隔時空，明明還算不上異鄉遊子已經有這麼多的憂鬱不安，估計還是不夠堅強。

暖黃的幽微燈光似乎是一種刻意的氣氛營造，堅實的木門一呀的推開，張望著要將滴著雨水的傘收往哪裡，一面要不著痕跡的觀察，遲疑著是要等待帶位或是隨興落座。

這是穿越過一扇石子拱門後的小酒館，名字甚至沒有了解，為了避雨也為了體會德國人午後的生活。

「就這家吧？」

「……也可以，我沒意見。」壓著心底的不安，希望不要太貴。

由於這趟人生計畫內交換生留學，我一直努力攢錢，暑假整整兩個月拼命打工，一個月平均都超過22k，但付出的代價也不少。因為一面在空班時間打稿，雙肩痛得不行，長時間久站也讓左膝蓋舊傷復發，頻繁失力不當壓迫到右手神經，一天晚上不但痛醒，更是哭到不行。

除此，排休很少，休息時間累得沒力氣經常回復男朋友訊息，吵架次數攀高。回憶起暑假，剩下上班、打稿、復健，以及爭執。

初到德國不該如此拮据，身上只有從台灣帶來的三百歐元現金，只因為先來的學長說現金不用帶多，我也天真的沒有細問，真的只帶三百元較要闖蕩。事實上，是歸因於當地銀行的開辦效率，不敢恭維，徹底顛覆對德國嚴謹肅穆的印象。

有點手足無措，找了個空位坐下，狀似認真的神情研究菜單，幾個食物飲料的單字還是認得的，其他美好的介紹形容詞或酒類故事，只好辜負了。

「我喝果汁會不會很奇怪？」

「不會啊，就跟小孩子一樣啊。」學姐直笑，還是忍不住開口，「你真的不試試看啤酒嗎？不會很苦啊。」

「不要，我真的不喜歡那個味道。」

從此，每到一個城市，學姐都會不遺餘力鼓勵我嘗試，路邊站立式的店舖、知名的百年老店，或是寒冬聖誕市集的熱紅酒，我都沒能被說服也沒能說服自己喝上一杯。

最多就是抿一口。扭曲著臉哭喪著臉說：「苦到我心坎裡去。」

至今，我們最常說的英文大約是「我們來自台灣，是來這裡當交換學生」。年長一輩的德國爺爺奶奶們都會瞥一眼我們，就像我們在觀察他們一樣。

他們不慌不忙，我們卻是分外小心翼翼。

回程意外顛簸，德國德車站居然有超出數字的分別。原先以為都是一二三四等月台，沒料到有11a和11b的類別，然而，往左右兩邊尋找都沒有看見該停駛著的車次。

夜漸深，不免有些緊張。

腳步凌亂得在月台來回奔走，終於，最後一分鐘，我們眼尖在11月台的再更後方出現11b，同一個軌道線，誤會a是誤植的念頭立刻拋開，沒有時間猶豫思考了。

拽緊背帶，拔腿向後奔馳。

沒有奇蹟似的轉折，駐足在車廂門口，車長手勢正好示意落鎖，準備出發的聲音嗡嗡作響，我們焦急望著他。

沒有半絲通融，亦沒有寬慰，冷靜瞄了我們一眼，目送火車悠悠啟程。

腦袋自然是一片空白。

德國人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個性便是這樣如實呈現。

心底懊惱，有一秒怨懟他們不近人情，但是，如果置換身分，我是車內趕時間的乘客，大約會惱怒遲到的慢者，遷怒車長的拖延。

如此，似乎也沒有那麼不愉快。準時還是好的。

就搭下一班火車吧，學一次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