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車子底盤附著的微型追蹤器發散微弱藍光,在幽暗的地下車庫有些顯眼,聶銘停妥了車,失魂落魄地走向升降梯,腦子亂哄哄,不斷浮現宣講會的畫面—固態金屬構成的紅鵲振翅撲騰、乾瘦高䠷的常劭傳善師渾身閃耀金光猶如天神,怒濤拍岸般的陣陣嘶吼尖嘯,陰影中迴盪掏心裂肺的痛哭嚎啕……
自以為遺忘的點滴回憶恍似無聲畫片在腦中上演一幕幕破碎不連貫的往事,聶銘彷彿重新回到三十九歲最後一天,看著精神力檢測指標停滯在五級的標線前,宣告今生無緣踏上修行之路,自幼深藏心中支撐他熬住艱苦修練的希望火種徹底熄滅,全身如墜冰窖,艱難擠出笑容,拋出幾句俏皮話自我調侃換得哄堂大笑,實則連自己講了什麼都不曉得,渾渾噩噩地移動腳步隨人流走向風月區,在酒吧泡了一晚,素未蒙面的陌生人輪流請酒,舉杯慶賀他正式進入凡人世界……
「……歡迎你,跟我們一起加入—新.世.界!」冠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聶銘瞳孔緊縮、心跳加速、血脈賁張、口乾舌燥、呼吸急促,掄動雙掌用力拍打頭部提醒自己別心存幻想,一連串清脆的劈啪聲響徹升降梯,仍克制不住腦海反覆播放的低聲蠱惑。
今晚所見太過離奇,顛覆過往的認知,會否整場演講只不過是完美的江湖騙術?新晉教誨師隱藏實力偽裝精神力只有四級並不困難,接受加持後再驅動機械管家、表現出驚訝狂喜的樣子,只需要演技足夠精湛就能鎮住場面,同理,主辦方大可事先安排一位練習生躲在台下配合常劭傳善師驅動紅銅傀儡……不,問題在於傀儡沒有流體化,絕非受到魔方操控!又或者是典範基金會對傀儡進行了改裝,使之以固態轉換形體?若真是如此,代表典範基金會擁有的不僅是仙法,還有深厚的科技底蘊,足以跟凌霄殿叫板……
聶銘胡思亂想地回到家中,將今日見聞詳細紀載下來,渾然未覺自己的車行軌跡已被監控設備側錄,傳送到典範基金會總部旁一戶民宅中。
「滴……滴……」機械管家的螢幕閃爍,畫面中呈現的城市地圖畫出聶銘的車行路線以及標高,經過運算,以動畫重現休旅車經過的每個路段、轉角與秘道,標示最後停駐的地點,機械管家雙輪無聲滑動、緊緊跟隨主人,靈巧穿梭於大工作桌與牆邊的各式儀器之間,作為主人的男子皮膚白皙、俊秀儒雅、眼神清澈專注,舉手投足間散發書卷氣,他沒有監看追蹤畫面,聽見提示音才看了一眼螢幕,確認車輛已經到了定點、不再移動,纖細手指在螢幕上點了幾下,將記錄轉發給同夥,便轉頭繼續原本的工作,凝神觀看儀器的螢幕中放大的影像、驅動微型傀儡修整刻痕,屏息微調蛋形玉石中疊加的符文結構,按下按鈕輸入能量,耐心等候檢測數據。
「呦喝!」走道盡頭的房門豁然打開,洗過澡的冠倫換上黑色皮衣皮褲,咿咿呀呀哼著不成調的小曲走到全身鏡前,以指代梳、將頭髮向上抓蓬,仔細調整外套的綁帶,對著鏡子擠眉弄眼、向倒影送出一個痞痞的壞笑。
「又要去泡妞?你不能消停幾天嗎?」男子抱怨,沉穩的嗓音透露薄薄怒意。
「我得補充能量。」冠倫純良誠懇地看著男子,溫言解釋。
「屁!」男子看得滿肚子火,撇嘴啐道:「你是水修!不是採陰補陽的邪修!少來敗壞我斐奧家的名聲。」身為斐奧家的少主,希徹.斐奧直言告誡兒時玩伴,特立獨行也好,玩世不恭也罷,既然身為斐奧家的明星人物,懇請顧全家族名譽。
畢諾斯的修行功法著重海底輪,性行為促使雙方海底輪共振、引動能量交融,縱慾濫交會造成海底輪能量駁雜,阻礙修煉,因此,修者大多潔身自愛,盡可能減少伴侶數量,少數世家門派主張嚴格禁慾,年滿三百五十歲仍未破境的練習生才被允許結婚、留下血脈。
這是一項違反人性的聯邦傳統,海底輪是生命之源,修者身強體健、海底輪能量豐盈,性需求當然比凡人大得多,凌霄殿不主張破除這項迷思,一方面是透過克制性慾鍛鍊自我約束力有助於精神力提昇,另一方面是為了維護社會安定,修者的社會地位與經濟資源相對優渥,倘若不加以約束,凡人男性恐怕是找不到願意成家的凡人女性。
在凌霄殿的默許之下,清心寡慾成了練習生的最低道德標準,偏偏此人是特例,擁有五行俱全、資質滿點的魔方—稱為高資質廢才,五系功法都能練,卻無望修至圓滿衝擊神念師,五行之體的特點是擁有強大的自體淨化力,能將各種雜質消弭還原成最單純的能量,確實可以透過性交替魔方充能,就是這種修煉方式傳出去有傷風化、敗壞宗門形象。
「聽那幫假道學吹噓一整晚,靈魂都要出竅了。」冠倫哀怨不已:「我得去夜店尋找女神撫慰受創的心靈。」
「夜店裡只有神女,沒有女神!」希徹氣呼呼罵道:「別忘了,計畫是你提議的。稟義躲在基金會天花板裡、半夜才能溜出來透氣,信恭和美緒跟蹤傳善師走遍各大招待所和銷金窟,又扮服務員送餐、又要扮清潔工掃廁所,你倒好,放我一個人看守作戰指揮部,身為隊長每天瞎混,下了課就去獵艷,沒到中午不肯回來,讓大家如何服氣?」
「喔,我懂你的意思。」冠倫正色道:「抱歉,是我疏忽了,忘記你也有需求,我讓稟義回來陪你睡,反正信恭和美緒在外投宿,你們放心的玩吧!」
「咔噠!」機械管家的置物箱蓋輕聲彈開,希徹反手抽出回力鏢甩了出去。
「噫~」冠倫慌忙低頭閃躲,冷冽刀氣刮得頭皮隱隱生疼,哇哇大叫:「你喜歡男人嘛!」躍起縮腿閃過攻擊:「稟義對你一片痴心,我身為隊長自當為隊員爭取福利。」
「哼!」希徹面若寒霜、遙控回力鏢往那張可惡的嘴砍去。
冠倫跑向大門,微調雙耳肌肉,細聞風切聲計算飛鏢軌跡,接連三記空翻險險躲過攻擊:「總之,我出去了,明天見。」趕緊關門落跑。
「嚓。」一聲輕響,回力鏢猶如刀切豆腐插進合金門板。
希徹恨恨瞪了大門一眼、在機械管家螢幕上點選幾下,繼續埋首於數據分析,機械管家慢悠悠滑到門前,伸長機械臂箝住迴力鏢、收回置物箱的專屬插槽,另一隻機械臂在破損處填充補縫劑、以風扇吹乾,再補上相同顏色的油漆,為傷痕累累的門板延長使用年限。
渱都新城是座不夜城,機關行號以黃昏夜禱作為下班的基準,從夜禱至隔天晨禱的期間須多付出二分之一時薪作為加班津貼,為了節約成本,雇主寧可讓高階管理職與傀儡師準時下班,服務業聘用大量凡人員工、養活許多家庭,只要肯努力,凡人也能過上體面滋潤的小日子。
聯邦人重視精神力修養,中高階級偏好清幽雅致的環境,為了迎合消費者需求,高消費的餐飲、娛樂場所大多設在接近大自然的地點,城心西南方的偃月公園被各種酒吧、茶館、餐廳、飯店、招待所……層層環繞,面對公園的一側往外延伸長型露臺供客人遠眺湖景以及湖心島上的傳燈塔,視野最好的頂層露臺隔出幾間包廂,只接受頂級貴賓預約,獨立動線確保從停車場到頂級包廂的隱私,替官員、富豪、名人、宗教人士省去不少麻煩。
典範基金會渱都總部的傳善師們換上名貴的休閒服,各自駕車,齊聚甘旨甸招待所,新晉教誨師就任典禮結束後,基金會高層照往例在此舉辦慶功宴,甘旨甸招待所的最高負責人是仙師的忠誠信徒—四級教誨師,為了表現重視,分店經理預留了頂級包廂、準備珍貴食材供最好的廚師親手料理,親身擔任隨餐侍應總攬大局。
今晚的氣氛卻與往常明顯不同,比預定時間晚了一小時才見著來客,偌大的包廂悄無人聲,五位傳善師在長桌邊沉默喝著茶,有人盯著機械管家螢幕放送的新聞,有人默默地回復訊息,也有人拿著銼刀仔細磨平指甲的銳角,分店經理送了兩回熱水、更換茶葉,清理茶盅裡的茶葉渣子,察覺桌上的小菜與迎賓糕點沒有動過的跡象,後背直冒冷汗,內心忐忑不安,抓了個機會,向基金會的秘書長—卓爾低聲打聽:「是否餐點不合賓客胃口?」
「還行。」卓爾聳聳肩不置可否,叮囑道:「等最後一位傳善師到了再開席,菜餚以保溫器裝盛,一次送進來,留一位侍應守在門口避免任何人進入包廂,如果有需要服務,我們自會傳喚。」說完便將分店經理請了出去,闔攏門扉。
「嗶嗶嗶……」提示音響起,眾人霍然轉頭、虎視耽耽看著機械管家。
猷歆傳善師急忙點開訊息,大聲唸出內容:「損壞待修,無大礙,見面聊,十分鐘到。」
「呼……」眾人同時吁了口氣,空氣中的緊繃感隨之消融。
新晉教誨師就任典禮是一場精心設計的表演,今晚卻在關鍵時刻出了紕漏,按照原定的劇本,常劭該展現紅銅傀儡的三種型態—陸型、飛型、器型,從蛇型變換成紅鵲後、繞場三周再回到台上,沒想到,一經啟動,控制器就出現精神力過弱的警示,幸好他當機立斷,用激情演講移轉觀眾的注意力,讓紅鵲飛到手上把氣氛拉到最高潮,然後趕緊結束典禮,情急之下,腦中一片空白,無意識將六級教誨師的洗腦教材化成激勵講稿,常劭踏進後台總控室的瞬間、紅鵲回復成護腕型態,把所有人驚出一身冷汗。
傀儡內部設有動力系統足以支應運作所需,但傀儡與機械最大的差異在於—傀儡接受意念操控,而機械需要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為了避免傀儡接收到他人的意念,操控者必須提供足夠強大清晰的精神力以供辨識,常邵本身的精神力不足、全靠外力支撐才能驅動控制器,可是外力供給突然出了問題,使得控制器接收不到主人的意念,傀儡進入節能模式、回復為飾品。
靈根與魔方提供的精神力密度不同,就像是日光與雷射光的差別,練習生的精神力強大清晰,能夠細微操控傀儡的能量迴路、並且進入傀儡的內視角加以操控,凡人的精神力不足,只能下達簡單的指令,無法分享傀儡視角,儘管凡人無法讓紅銅傀儡轉換型態是常識,但仙師研究後發現,只要凡人提供的精神力足夠多、照樣能讓傀儡變型,於是眾人將腦筋動到了巫女苑頭上……
偃月公園的人造湖隔絕了遊客,湖心島中央有座傳燈塔—四面體狀的金字塔,它不僅是凌霄殿的象徵,也是傳輸共祈精神力的魂器,渱都新城受限於地理條件無法設立巫女苑,為了將新城居民的精神力傳輸到舊城城心,必須以傳燈塔為中繼站,暫時儲存精神力、再逐漸向巫女苑釋放,以減少損耗。
仙師拿出兩個方形的黑盒子,取名為分魂基,一個安置於總部的聖壇,另一個藏在傳燈塔,偷竊精神力助傳善師表演仙術,今晚的突發狀況代表傳燈塔的分魂基出了問題,眾人憂心忡忡,萬一東窗事發,被凌霄殿察覺分魂基的存在,大家就收拾家當,手牽手一起去外太空當苦力吧。
科技界出身的志賢傳善師潛入湖心島一探究竟,分魂基藏匿的位置沒有被破壞的痕跡,簡單測試後,確認是耗材出了問題、提前損壞,於是決定帶回來修理,離島前傳訊息告知同夥,不多久便帶著機械管家進入包廂,分店經理趕緊吩咐上菜,佳餚盛裝在保溫容器裡,擺滿了長桌與兩台推車,然後率領一眾服務員退場,親自守在門外等候傳喚。
眾人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冷汗淋漓,渾似掉進湖裡剛爬上岸,必須壓壓驚,顫抖著手給陶杯斟滿昂貴美酒,舉杯相互祝賀,接連喝乾三瓶才鎮定下來,空腹灌酒、酒勁上頭,腦袋暈呼呼、舌頭和嗓門也大了起來,展經傳善師緊摟常劭不放,口齒不清地推崇常劭的危機處理能力,噴了他滿臉口水。
「危機處理嘛,為了是消除危機,不是要製造更大的危機。」奉典傳善師打斷展經無限循環的恭維,或許是餘悸猶存,強硬的口氣有些咄咄逼人:「本期新學員折損率怕是很高,初階課程的目的是建立信任感和依賴感,第五堂課就公開批判紫金制度和凌霄殿,流失學員事小,訊息外傳才叫糟糕,常劭師兄做得有些過了。」
「奉典師兄說話不公道。」展經傳善師不以為然:「這就像揪人決鬥,一摸口袋才發現忘帶傢伙,還能怎麼辦?他媽的,踹爛幾個破椅子垃圾桶,氣勢壓住場面,撂幾句狠話趕緊落跑,難道還顧得上措辭文雅、語意通順、邏輯正確?」
「臨場應變未盡周全實屬常情,現在該考慮補救措施,萬幸沒有留下影音紀錄,光憑學員舉報,凌霄殿不會受理。」猷歆傳善師出言緩頰、以免傷了和氣:「我提議,強制本期新學員立誓效忠仙師,以鬼仙約束思想言行,提前配給紅玉幣手環作為補償,給他們吃點甜頭。」
「我反對。」澤陌傳善師潑了一盆冷水:「現有物資不足以兌換更多的紅金幣。」
「我也反對。」奉典傳善師附和道:「新學員未經打磨,對仙師的誠敬不足,心理壁壘過高,用新人訓的效忠誓詞難以偷渡鬼仙契約,靈魂鍵結不成立,分魂基接收不到學員祈禱的精神力,有手環也存不了紅金幣,平白浪費原料。」
「煩死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們拼了十四年,爬得越高,反倒越窮,連隻手環都送不起!」展經傳善師憤懣不平:「基金會早已不是當年的小神壇,凌霄殿鼓吹多神制、萬法無有高低,滿天仙佛、祖靈、來路不明的精怪都有信徒,讓人知道仙師是鬼修又怎麼了?人死後,陽魂去輪迴,陰魄留存於世、互相吞噬生為鬼,世上的鬼比人還多,役鬼驅鬼叫做善用資源、循環再利用、衛生又環保,能讓信徒增長精神力就是好法門,我們就該鼓動會員聯合上書,逼迫凌霄殿承認鬼修之法,助仙師開宗立派。」
「噓!小聲點!」常劭扶住展經的肩頭,將他摁進座位,又往他手裡塞了盅燉湯,沉聲警告:「喝吧,酒退之前別講話。」
「事已至此,不如趁機做個實驗,讓教誨師煽動學員仇視凌霄殿,將仙師塑造成凡人的救世主,命令學員相互監視、舉報叛徒,拿幾個意志不堅、首鼠兩端的新人餵鬼仙,殺雞儆猴。」常劭撕去平和悲憫的偽裝,目露凶光、咬牙切齒、神情狠戾:「鬼仙鬥不過凌霄殿,難道還拿捏不住區區廢才?就算當陰溝裡的老鼠,我們也是鼠王!」
「唉……」奉典傳善師深深嘆了口氣:「也只能這樣了。」
志賢傳善師拿著分魂基反覆打量,愁眉深鎖:「金屬液輕微外洩,推斷是閥門鬆動,比預期提早損壞,恐怕是超負荷使用導致耗損,我只能簡單修繕,必須重新變更係數才能徹底解決,這種情況半年已經發生三次,不如請仙師回來一趟吧!」
說完,將黑盒子放入機械管家的置物箱,匣門合攏,沉入底部保管重要物品的夾層,夾層底部是一片加厚的高強度合金板,合金板外側貼著一片薄薄的透明貼紙,藏在機械管家底盤的陰影處,表面隱約可見微弱的符陣光影不斷變換,將包廂中的對話傳輸至遠端接收器錄音存檔,並同步傳送到監聽者的耳機內。
「抓到你了!」冠倫興奮地彈了個響指。
冠倫早懷疑典範基金會與鬼修有關,只是苦無證據,樂呵呵地取出耳機收進胸前口袋,拎起玻璃杯,一口氣飲盡金黃色的氣泡酒,空杯隨手擱在木柵欄的頂端,梭巡會場的機械管家稍後便會將之回收,長期潛伏總算有了突破,冠倫欣喜若狂,靠著圍欄遠眺被燈光染上金黃的傳燈塔,背後的舞池傳來輕快旋律,興之所至跳了一段絲滑舞步,成為教誨師已將近一年,他反覆推演典範基金會的手法,卻始終不明白其中關鍵,冠倫參照外九道的資料,大膽假設與鬼修有關,鬼修是凌霄殿強力肅清的死敵,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冠倫沒有將推測告訴同伴。
鬼修的手段說穿了就是挖東牆補西牆,藉由一連串的操作混淆學員的價值觀、懷疑自己的判斷力,引導他們將挫敗失落、嫉妒悔恨化為忿恚,把人生的不如意都歸咎於體制壓迫、階級壟斷,將凌霄殿塑造成邪惡的象徵,在同溫層強烈洗腦之下,學員對基金會與仙師產生強烈依賴,主動放棄心靈壁壘,新人訓誓詞添加巧妙的暗示,讓人在無意識的狀態下締結契約,在靈魂中留下標記,眾人的靈魂超越空間結成大網分享精神力,仙師與傳善師掌控精神力分配的權限,高層拿大頭,剩餘的供給精神力四級的教誨師,造就一票偽傀儡師,若是半途退出,不止打回原形,還得繼續擔任分母,為了殺雞儆猴,傳善師役使鬼仙騷擾退出者,自海底輪偷竊氣血能量,擾亂情緒、判斷、思考、睡眠……讓人深陷負面思考、抑鬱、厭世、沒來由的驚懼,直至生不如死。
關於這些人的遭遇,冠倫漠然置之,聯邦充斥痴愚貪婪之輩,不願面對問題,不肯腳踏實地努力,忽視坐享的資源與權利,嫉恨別人擁有自己所沒有的,即使生在天國也不知足,永遠感受不到幸福,出手拯救還被嫌棄姿勢不夠優雅,乾脆放任他們去被人宰割吧!
根據基金會的結構,保守估計一位教誨師的開銷需要七位學員支應,傳善師的需求量更大,若想要擴充組織就必須補足中階幹部員額,為此,教誨師的門檻逐漸降低以求速成,信眾增長速度卻無法與之匹配,消耗與供給終將失去平衡,幾個月前,數名低階教誨師的精神力倒退就是明證,那件事情被高層以信念不堅遭天罰的理由搪塞過去,驅逐退階者,並役使鬼仙日夜侵擾,迫使受害者封口,冠倫受命接任顧成的教誨師,刻意表現出瘋狂偏執的模樣提點顧成,幸好他還保有一念清明,即時醒悟、選擇退出,只是沒想到顧成臨走之前卻推薦聖釗入會……不,人家是探知奧秘月刊的幕後老闆—聶銘.卓曄,呵,真有意思,假學員與假教誨師聯手拿下積分榜的第一名,挺有默契,不妨留個人情,以後有的是合作機會。
冠倫反覆推演,確信現有人數不足以支應運作所需,原本就深陷捉襟見肘的窘境,竟然還敢大張旗鼓舉辦就任儀式,讓傳善師奢侈揮霍、操控紅銅傀儡進行表演,必然有其他攫取精神力的管道,既然有管道,又何必費盡心機招收學員呢?莫非……那個管道有問題?試著代入基金會高層的角色,心中萌生一個大膽的想法—傳燈塔無人看守,偷一點精神力不會被發現……這種蠢事只有凡人會相信,難道……仙師是凡人?
事涉傳燈塔,冠倫下定決心瞞住夥伴,避免希徹反應過度、向家長告密,把他押回五常府,料想凡人沒可能侵入傳燈塔,於是偷偷在卓爾秘書長與六位傳善師的座車安裝追蹤器,經過一段時間的紀錄,發現志賢傳善師定期到訪偃月公園,每次都選在半夜的時間,擺明是要避人耳目,於是,冠倫流連人工湖畔週邊的各個夜店以利跟監,卻被夥伴們當成了夜夜笙歌的登徒浪子,唉……滿腹委屈無處講。
志賢傳善師在湖邊藏了艘小艇,由機械管家划槳,避免馬達的聲響被人聽見,藉夜色掩護登上湖心島,頭戴探照燈,孤身潛入樹林,熟門熟路地來到傳燈塔西北角一棵不起眼的老樹前,脫下外套,右手在腰間輕扳、自工程腰帶拉出鋼索,左手彈開控制儀的蓋板,手指輕輕一按,鋼索索頭照射出紅色光束,紅點瞄準樹幹高處的粗枝分岔處,按下鎖定,索頭照射出另一道紅色光束,瞄準樹幹的另一側著力點,完成鎖定,按下啟動鍵,鋼索自己動了起來,長蛇般昂起延伸至標定的兩個位置,牢牢捆住樹幹,絞盤轉動,指頭粗細的鋼索穩穩地把體型微胖的志賢拉到半空,伸長手臂,從樹洞撈出分魂基,打開維修口,更換耗材。
冠倫掐準時間,踩著傀儡來到湖心島,在岸邊的灌木叢中找到了小艇以及看守小艇的機械管家,機會難得,碰上了就要把握,立馬在機械管家植入監控程式,又在底部安裝追蹤器與竊聽器,哼,這群傳善師去到哪裡都帶著機械管家顯擺,生怕別人不曉得自己是偽傀儡師,能讓機械管家代勞的事情絕對動口不動手,解析運作數據與通訊紀錄就足以翻透志賢傳善師的老底。
「滴。」提示音輕響,監控程式順利啟動,冠倫躲進樹林的陰暗處、耐心靜候志賢傳善師離開湖心島。
冠倫摘下手腕的細鐲往臉上一撲,細鐲化為護目鏡,透過鏡面看向草地,淡淡的點點螢光代表植物受傷產生的微量物質,若有似無的連成一道軌跡,詳實紀載了志賢傳善師走過的路徑,順藤摸瓜來到老樹下,讓傀儡飛至樹洞取出分魂基,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就一個黑乎乎的盒子,從外觀推演不出迴路運作方式,卻又不能打開以防打草驚蛇,真麻煩……腦中靈光一現,仔細觀察磨損痕跡、打開維修口,對耗材做了些手腳,人為提昇耗損的速度,同樣是技師出身,最理解同行的噩夢—無預警故障,反正潛伏期間作不了正事,閒得發慌,夜復一夜鍥而不捨地故技重施,終於把負責維修的志賢傳善師逼至崩潰邊緣,不得不向上求援。
『呵呵,總算要見面了,仙師!』回憶起跟黑盒子耗材較勁的兩百多個夜晚,冠倫如釋重負。
冠倫的真實身分是頂級制傀世家少主—宙衍.悉本,當代家主的孫子,家世顯赫。
悉本家族是木修,三代單傳,祖父—文啟.悉本以精湛的工藝受封凌霄殿技術總監,更是當代僅有的六位黃金制傀師,有望在五十年內破境成就神念師,在修行界尊稱為悉本大師。宙衍的父親—睿邦.悉本於九十七歲獲得白銀制傀師封號,創下聯邦最年輕白銀制傀師的紀錄,稱為悉本少主,他的作品有價無市、供不應求,為了婉拒人情請託,近百年只承接凌霄殿委託的訂單。宙衍含著金湯匙出生,自幼展現過人的天賦,打從還沒學會走路就跟著長輩進出制傀車間,各種材料、工具就是他嬰兒時期的玩具,家族對這位天賦異稟的悉本小主寄予厚望,傾注重金替他打造深厚的修練基礎,當凡人家的子弟拚死趕在四十歲之前練成十級精神力,宙衍十四歲就鍊成了魔方,豈知卻成了噩夢的開始。
悉本家與斐奧家是世交,悉本家是制傀師,而斐奧家是水修—頂尖的繪呪師世家,繪呪師的工作類似鎖匠,專業是為傀儡製作控制器,兩家長期合作,宙衍與希徹打從嬰兒時期就玩在一起,既是兄弟、也是競爭對手,兩人先後成為練習生,宙衍特意隱瞞消息避免造成希徹壓力,放棄春季的梯次,等好友鍊出魔方才共同參加秋季的躍龍門儀式,十四歲的宙衍與三十歲的希徹是該場次最年輕的兩名學員,各大門派與世家無不翹首以望、等著親眼見證悉本家與斐奧家的繼承人是否扛得起家族榮耀?
希徹在靈巫的協助下完成檢測,身前的螢幕依照五行順序呈現數值:木系0分,火系0分,金系32分,土系0分,水系89分。
滿場的呼哨與喝采伴隨掌聲響起,希徹滿臉漲紅,跳下小站台,小跑步來到家人身邊,躲進大人組成的人牆阻擋陌生人的窺視,焦急看向另一個檢測台,小站台上,宙衍神情恍惚、心不在焉,希徹急得跺腳:『混蛋,給我認真點啊!』
自從宙衍鍊成魔方就沉迷於制傀,過著夜不成寐、日夜顛倒的生活,連續好幾天不睡覺是常態,希徹耳提面命逼他提前幾日調整作息,宙衍卻當成耳邊風,昨晚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破曉才入睡,躍龍門儀式是修者生涯的重要起點,這位小少爺身為主角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一會兒揉揉眼睛,一會兒張大嘴巴打呵欠,悉本家族的位置瀰漫莫名的壓抑氛圍,輔助的靈巫更換了五位,檢測儀也已經換了三台,結果依然是亂碼,最終,五常府巫女苑的分苑長親自出馬,啟用級別最高的檢測儀。
宙衍打起精神完成操作指令,後退兩步、離開檢測區,像個局外人似的垂手而立、木然地看著螢幕。分苑長緊閉雙眼、眉頭深鎖,如此詭異的魔方結構還是首次遇到,難怪檢測儀會出狀況,檢測儀是根據魔方的能量光譜虛構出魔方模型,假設以五行功法各修煉一百年能夠取得多少成果,再量化為數據呈現,但是,這孩子的魔方可塑性過大,若是同時計算木火土金水的修煉成果,數據量超過運算中樞的最大負荷造成當機,既然如此,那就一步一步來吧。
畫面中的計算進度條總算抵達終點,全場不約而同的吁了口氣:「呼。」
表格的欄位跳出數字—木屬性:100、火屬性-、土屬性-、金屬性-、水屬性-
「滿分!哈哈哈哈!」悉本家族親友團歡聲雷動,木修世家最重視木屬性的資質優劣,超過七十分有望成就神念師,八十分必成神念師,達到九十分者列名凌霄殿重點栽培的資優練習生,每年能夠得到許多修煉資源獎勵,原本期望小主達到八十五分給家族長長威風,沒想到他直接抱了個滿分回來。
「滴……」提示音輕響,計算進度條再次抵達終點,眾人才發覺推算尚未結束,紛紛轉頭凝視螢幕,表格的欄位跳出數字—木屬性:100、火屬性-100、土屬性-、金屬性-、水屬性-
「咦?不會吧?」滿場輕聲惋惜,魔方具有多重屬性是很常見的情況,此時就要根據五行生剋的原理去選擇適合的修煉途徑,木生火,魔方具備木火資質,應主修火行功法方能成就,但悉本家是木修,若是宙衍改練火修就得離家另投宗門,如此一來就得放棄制傀師的修業。
「滴……」不等議論停息,提示音輕響,計算進度條再次抵達終點,表格的欄位跳出數字—木屬性:100、火屬性-100、土屬性-100、金屬性-、水屬性-
「土屬性也是滿分!」觀禮區交頭階耳、嘈雜鼓譟。
土系宗門代表聚攏成圈、商議搶人大計,土修的天性最愛囤積資源,先不論宙衍是否能在土修的專業領域培養成材,光是能與悉本家族拉近關係就值得砸重本收下這名弟子。
「滴……」演算已經過了最艱難的階段,分苑長一鼓作氣完成驗算,所有數據呈現在螢幕—木屬性:100、火屬性-100、土屬性-100、金屬性-100、水屬性-100
「……」全場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悉本族人面色鐵青、呆若木雞,五行俱全魔方被修者戲稱為受詛咒的魔方,一百年不超過兩例,由於屬性過於分散,資質最高的項目不會超過四十分,加上五行之間的生剋互相抵消內耗,拖累修煉進度,因此,五行之體向來被視為修煉廢才,即使宙衍是史無前例的全屬性資質滿點,也註定破境無望、成不了神念師,練習生平均壽命只有四百歲,注定未來由長輩替晚輩送終,悉本族人意識到這一點,看著站台上懵懂恍惚的男孩,不禁鼻酸,幾個大漢紅了眼眶、低聲抽泣。
「喂!你打算在上面待多久?快點下來,我肚子餓啦!」希徹不耐煩催促,雙手抱胸、氣呼呼地踹了檢測台兩腳。
「喔。」宙衍應了一聲,跳下地面,伸伸懶腰、張大嘴巴打了個呵欠,隨著好友的腳步往大門走去,走了幾步,回頭對家人說:「今天開始我搬去跟希徹住,兼修木系功法和水系功法,順便拿下繪呪師資格,等我學成以後就能自製傀儡控制器,斐奧家族的收費貴死了。」
「屁!你以為材料不用花錢買?悉本家拿成本價還敢嫌貴,待會兒吃飯你付錢。」
希徹伸長手臂勾住宙衍脖頸、硬拖著加快腳步往外走,悉本族人掩飾不住的失望悲傷太過張揚,群眾憐憫的眼神如飛刀一柄接著一柄襲來,少年努力挺起單薄的身子遮住好友,不讓別人看見宙衍的臉。
宙衍執意拜入斐奧家,雙方長輩只能尊重他的意願,特許他兼修製傀與繪呪兩項專業,現已取得白銀繪呪師與紅銅制傀師的封號,凌霄殿訂立的階級—青錫、紅銅、白銀、黃金,每項專業認証皆使用這四級標準,希徹今年九十三歲,專修水系功法,取得紅銅繪呪師的封號,已是斐奧家族公認歷代最優秀的子弟,宙衍今年七十七歲,累積雙倍成就,卻因五行之體成為五常府修者共封的傳奇廢材,他不甘心被人輕視,連續打破各項紀錄,誓言把四百年人生活出一千年的精彩。
宙衍為了改寫父親九十七歲晉階白銀制傀師的紀錄,結合兩項專業,推演出一套全新的制傀理論,只差做出成品證明確實可行,便能一舉獲封黃金制傀師與黃金繪呪師,這套理論需要一塊中品階魂玉作為核心,連結數個低品階魂玉,但魂玉是稀缺物資,低品階魂玉被世家壟斷,中階以上魂玉受凌霄殿管控,唯有白銀制傀師能夠申請認購,可惜他只是紅銅制傀師、不具備認購的資格,即使斐奧家願意支援低品階魂玉讓他做實驗,中品階魂玉也無處能買。
兩年半前,宙衍在回收傀儡店看中一個物件,舊式的大眾機款,反應爐已經燒壞,核心與控制器有改造痕跡,添增的符陣非常繁複瑣碎,按照常理,具備此等能力的匠師專作精品物件,沒有理由大費周章改造大眾機款,若是基於紀念價值,為何又將之丟棄呢?稍加研究,不禁為其中的巧思欽佩不已,但仔細思考後又覺得天真可笑,改造後,控制器的辨識能力大幅提高,意味凡人以靈根便能夠使用控制器,問題是凡人精神力總量不足,啟動沒多久就進入節能狀態,缺乏實用價值,莫非是江湖術士用來唬人的道具?
反正商品定價不高,女店員又嬌俏可愛欠業績,買個玩具兼約跳舞還挺划算,兩人交往兩週共上床五次,送一個名牌包包作為分手禮物,隔了兩天,宙衍想破頭仍記不起女店員的長相和名字,隱約有個印象,她笑起來右嘴角有個小小的酒窩,令人著迷不已,可惜身體已經產生抗性,一想到要碰觸她就打從心裡升起強烈排斥。
『哎……真是麻煩的體質……』
惆悵之餘,將廢傀儡拆解以便銷毀,打開核心組件,裡頭裝著一塊破碎的低階魂玉,與凌霄殿常規的青藍色或綠色魂玉迥然不同,通體漆黑如炭、縈繞著陰晦之氣,放在手心細細分辨其中的能量。
『嘿嘿,挺有意思,這黑石絕非用共祈的精神力培養再由靈巫淨化而成,而是用最污穢的欲望、憤恨、嫉妒、怨怒……等負面能量催化而成,成本低廉、無須淨化便可使用。』
瞬間,宙衍下定了決心,笑得滿面春風:『我一定要跟製造者當好朋友,如果能把蘊養黑石的技術弄到手,實驗材料就有著落了。』
宙衍再次回到店家,嬌俏女店員已經傍上一位維修技師、辭掉工作結婚去了,老闆痛定思痛、記取教訓,新聘僱的女店員虎背熊腰、孔武有力,冷著臉輕輕一扳:「啪嘰!」機械管家應聲斷成兩截,女子伸長手探入空腔掏出靈能金屬板:「劈啪!」線路裸露宛如斷腸脫垂、斷口滴落幾滴緩衝液,殘骸往後拋進回收箱,女店員殺氣騰騰伸長手、撈起下一個目標……
「噫……」宙衍倒抽涼氣,轉過頭凌厲蔑視老闆。
「哼。」老闆堅毅回瞪,藐然遠視。
「嗯?」宙衍面露不屑的微笑、輕輕搖頭,伸出食指比了個一。
「咦!」老闆身軀劇震、驚恐回望,自嘆弗如。
男人間的默契不須言語,兩人交換眼神、無聲交流—
『竟使出這等損人誤己的陰招!』
『要不怎能留住店員呢?我早已厭倦訓練新人了。』
『哼!太過天真,你低估了科技宅男的耐受度,有些人偏偏就愛這種能吃苦、好生養的類型,我判斷她待不滿一年。』
『什麼!你們這群禽獸!』
宙衍往店舖後方偏了偏頭,老闆放下手邊的工作,站起身,擺手做了個邀請動作,領著他往內走,兩個狐群狗黨勾肩搭背躲進貨架間的過道,低聲商議了幾句,宙衍出高價委託老闆代購類似的物件,並調閱進貨資訊、循線回溯,好不容易才追查到典範基金會。
傳善師顯然不具備改裝傀儡的專業能力,那麼,神秘的仙師就成了最大嫌疑人,無奈仙師的行蹤飄忽不定,宙衍找來希徹商計,又拉了三位修者入夥,化名冠倫混入基金會當內應,甘冒風險在分魂基動手腳,總算把仙師騙回渱都來。
「終於要見面了。」宙衍望著傳燈塔,雙眼笑成月牙彎,突然,海底輪的魔方加速轉動,情慾隨之勃發,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又來!有完沒完?」
『快點……憶起我的臉嘛……』一個輕柔的女聲在腦中響起。
『想不起來!別鬧!』宙衍煩躁不已,自從魔方覺醒意志,女聲便不時在腦中慫恿。
『呵呵呵,你害怕,忘記比較輕鬆。去啊,隨便找個順眼的女人做愛,盡情展現魅力、探索情慾,等到遇見讓你忘不掉的人,就再也不能浪蕩了。』
「哼!」宙衍忿忿想著:『你會遵守約定吧?等我想起來,就要助我覺醒天賦異能、破境成就神念師!』
『當然!我是你的本命魂偶,我倆同為一體,唯有你確定我的樣貌,才能補足欠缺的異能模板,不必再藉由性交充能,唉……那些駁雜污穢的能量真是晦氣。』
宙衍轉過身望向舞池,閃爍燈光照亮無數熱烈舞動的妖嬈身影,突然一陣反胃,心裡空蕩蕩、說不出的難受,輕歎:「噁心。」
兩個女孩挽著手嘻嘻哈哈地離開舞池,坐進不遠處的圓桌,沒多久,一位男士捧著三杯飲料過來,聊了幾句,畫著濃艷眼妝的馬尾女子挽住男士的手臂走向舞池,獨坐的女子脫下右腳的鞋,努力調整後跟的繫帶,顯然是遇上了麻煩,她穿著鵝黃色無袖及膝洋裝,後背直挺、手臂修長,及頸黑髮沾上了汗水,髮尾不受控的胡亂翹起,宙衍走到舞池邊的餐台加點一杯氣泡酒,遠遠打量女子的側臉……妝感重了些,大紅色的口紅與眼線透露些許風塵味,微微揚起的丹鳳眼不算討厭,略帶鷹勾的鼻子還能接受,因煩躁而緊抿的嘴唇微微噘起……這表情可愛!
宙衍拎起酒杯抿了一口,走上前去關心:「需要幫忙嗎?新鞋子扎腳吧?」
女子抬頭打量搭訕者的衣裝,視線在耳骨環與手指的造型戒上轉了兩圈,心中已經有了計較,併攏膝蓋往桌外一偏、抬高右腳,裝作不經意展露修長的小腿,細細的金屬腳鏈垂掛腳踝襯托白皙中透著紅潤的肌膚,苦著臉膩聲撒嬌:「後跟磨破了皮,好疼。我跟同學一道來的,他們忙著跳舞,放我孤伶伶在這裡喝酒。」
宙衍會意、報以迷人微笑,飾品比衣著更能反映主人的品味與財力,眼前這位女子是情場老手,刻意強調學生身分加深清純的印象,如此一來,抬腳就成了無心的魅惑之舉。
宙衍坐進空位,輕輕握住女子腳脖子,伸手喚來館方的機械管家,取出感應元幣刷卡付費,買了兩份消毒包紮的材料,打開其中一份,仔細替傷口消毒搽藥、貼上敷料,動作間,手指輕撫小腿與腳背細膩的肌膚,不時抬頭與女子視線交會,兩人一言不發,眉目含笑、飛眼傳情,小小的傷口處理了老半天。
如同預期,剩餘的另個包紮材料收不進女子的隨身小背包,宙衍裝出為難的表情順理成章探口風:「要不,託你的男伴收起來?」
「可惜今晚沒男伴,我被好姊妹拉來的,他們剛開始交往,原本擔心話不投機,約好了冷場就拿我當藉口繞跑,你看,就是舞池裡那對小情侶,打得正火熱,我這個電燈泡該要識相退場了。」女子噘著嘴哀怨道。
「妳困擾的表情真好看……」宙衍癡迷地看著她,女子含笑瞟了他一眼,終於等到那句話:「……我送你回去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