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3-20|閱讀時間 ‧ 約 11 分鐘

Rome,陌生旅伴,請多指教02

旅伴傳來訊息說他已經在羅馬競技場那一站的地鐵出口等我,要我慢慢來,不要著急,還是要注意四周。
我已經記住了出口的義大利文,一下車便順著人流前進,其實一點也不難。心口是要與陌生旅伴相見的興奮和緊張,我將雙手都放入大衣口袋,一副萬全準備的自信模樣。
但是,我的從容經常被現實打擊,人高馬大的許多人行走的速度都是從容不迫,但行雲流水的順暢,碰碰撞撞的從我身邊經過,我像漂流木似的,矮小得載浮載沉。
氣餒的墊高腳尖,張望著,有沒有看起來像在等人的台灣男生呢——
其實我不知道旅伴是什麼模樣,頭像裡的照片太小了,看不清楚,我又是個臉盲有點嚴重的人,垮著肩膀,覺得相遇這件事太難了。
我依著旅伴訊息裡的指示,靠著左邊走,踩著階梯向上,萬頭鑽動,我還沒有時間定睛細看,突然空氣裡飄來細小的聲音,是熟悉的語言,在一切混亂中撥雲見日的冒出來。
「這邊。」
我抬眼去找發聲的人,男生頎長的身形搭著一件黑色的羽絨大衣,澎澎的暖和感覺,跟他臉上溫和的笑容一樣,帶著與冬日不符的溫度。
「你是——」
「是妳嗎——」
異口同聲的話被彼此截斷,也不知道實際上要說什麼,但是,我們都知道,就是對方了,就是對方要找的人了。
我用指背蹭蹭涼涼的鼻尖,原先的樂觀與順其自然彷彿在風裡被吹散了,我仰首只是傻笑,說不出話來,沒有什麼令人印象深刻或留下好感的開場白。
他彎了唇角,眼裡是好笑的困惑,「在笑什麼?」
「就,很開心呀,終於可以跟台灣人說話了!」
差點語塞,就是真的很開心,我也沒說謊,我瞇起眼睛笑,「終於在別的城市還可以說中文了——我們現在要先去哪?」
「直接先去看看羅馬競技場吧?走出去就是了。」
「難怪這麼多人,我以為這個時間應該去吃飯呢,結果大家全部都衝來競技場。」
「對,真的超多人的,我超小心我的包包,下車完全不用找路,跟著人走就好。」
「對對,但我還是有先注意一下出口在哪。」
人真的太多了。斟酌片刻,我伸手輕輕去拽他的衣角,不貼身的,旅伴很高,帶來可以遮風避雨的那種安全感,加上他年紀確實比我大,總讓我有種哥哥親切感。
我清清喉嚨解釋,抿去一點矯情的尷尬,「借我拉一下,我怕我被撞飛。」
「好,要跟好,我也怕我回頭就找不到妳。」
「抱歉,我太矮了。」
插科打諢著,不久就穿過人群來到羅馬競技場前。我被這壯闊震懾得失去語言能力,胸口滿溢著激動,我真的來對了我真的來對了——我真的沒有白來了我真的沒有白來了——我要是沒來一定會後悔我要是沒來一定後悔啦——
忍住手舞足蹈的興奮,夜色下的羅馬競技場顯得更加沉穩,也更加彰顯歷史的悠遠與滄桑,我停下腳步,一臉凝重地望著眼前的建築。
接著,一臉肅穆的看著旅伴,「我覺得,我好像出現在歷史課本裡。」
「哈哈哈哈,真的,真的會有這種感覺!歷史課本上面才可以看見的,居然現在就在我們眼前,」
逐漸靠近羅馬競技場,人群越發擁擠,但還不至於擋著我的視線,我拽緊背帶,克制的興奮,眉眼的弧度卻難掩快樂。
我們在人潮中求了艱難的生存空間,找到一處好拍照的視角,有一行水泥牆可以攀高,許多人都坐在上頭與背後的競技場合影,因為這樣的他高度才會剛剛好,渺小的我與時代沉重的建築,溫情柔軟的人們與冷硬剛強的文化史跡,這樣的對比,在夜幕也卻是弭平了不少,朦朧起來。
我身手矯健的攀了上去,從小就愛在彰化阿嬤家爬上爬下,小學時候攀爬欄杆也是不落人後,幸好現在寶刀未老,雙手撐起、微微使力便輕盈跳了上去。
旅伴看我卻像看風中殘燭,生怕我重心不穩,向後栽倒,老是叮囑我得站穩、坐穩、不要著急。在他眼裡我大約是個毛毛躁躁的小孩子。
才見面多少時間,他便很自然的瞻前顧後照顧著我,這份出國後就難能可見的溫暖在胸口又軟又燙,好險賭著運氣來了。
「妳就隨便擺動作,我找好光和角度了,我就隨便拍,猛按連拍。」
「呃、要、要這樣嗎⋯⋯」
在陌生男生面前搔首弄姿拍照真的還滿刷恥度的⋯⋯就算當他是攝影師也不行,我沒有這個臉皮和自信。
於是我只好選擇微微偏過頭,只留了側臉,大半的我都是背影,避免了表情僵硬的悲劇。
「哎,這樣都沒拍到臉呢,要不要轉過來一點?」
我義正嚴辭的拒絕,「不用啦,就這樣背影或側影,這是那個、意境照,反正有點背光吧,拍了臉也是黑。」
「是這麼說沒錯,好吧,那妳再換幾個動作,我再繼續拍幾張,妳可以好好選。」
「不知道是不是身為稱職的旅伴都必須要有幫對方拍出一組滿意照片的任務,他挺兢兢業業的,搞得我也不敢鬆懈,初識的我們都還是小心翼翼的,不知道他會不會,但是,我真的在犯尷尬癌。
終於在有點難為的狀況下拍好了我的照片,我急匆匆跳下來,小跑步過去要看,他只粗略滑過幾張。「我拍了很多,一會兒傳給妳,妳自己選,應該還可以吧。」
「可以可以可以。」太滿意啦。終於擺脫形單影隻的旅行,我有了入畫般的紀念照片。
正當我要催促旅伴也過去原先的位置,免得好位置被佔據,突然,靠來一群義大利的孩子們,看來像是十三、四歲的年紀,纏著我們說話,嘰哩咕嚕說了一串我們不懂的義大利文,旅伴倒是反應快,馬上用英文詢問他說什麼。
他們的英文能力並不好,拼拼湊湊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單字都要吞吐思考許久,夾雜了義大利文,我們聽了更懵。
本來還誤以為是要騙錢、推銷賣東西的詐術,像巴黎經常出現的那種,我門都各自不著痕跡的胳膊加緊腰包,眼神裡都是精光,提起萬分精神要應付。
沒料到他不停的舉出義大利文,好像是義大利文的單字,問我們知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我搖搖頭,「不知道。你說什麼?」
「⋯⋯」他又唸了一個單詞,「妳跟我唸一次嘛。」話音未落,他身邊的朋友已經笑成一團。
讓我想起國內也不少見的小屁孩行徑,他要教我的,八成不是太好聽的話,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嬉鬧已經露了餡,堅持要繼續跟我們開玩笑。
旅伴非常堅持立場。「你先跟我解釋這是什麼意思啊,你解釋了,我就跟著念。」
「不要啦,不行,你先跟著我唸啊,這個就是⋯⋯」他又爆出了義大利文,周身又是不停的歡笑,眼光裡都是狡黠。
「不要,我不唸,你不跟我解釋,我就不學。」旅伴倒是有閒情逸致跟他們胡鬧。「是不是不好聽的話?是不是髒話?我知道、我知道,一定是的。」
「哪是——你念念看嘛。」
他們互相推攘,其中一人播了電話,他不知道跟電話裡的人說了什麼,電話那頭就傳來聲音,似乎是說了幾個他們一直要我們學的單字,語尾才落下,又是一陣哄堂,實在搞不懂他們的操作,但依然被氛圍感染得笑出聲。
見我們笑成一塊,與他們的快樂相互輝映,他終於用了一句完整的英文,問了我幾歲。
「20歲呀。」
「真的嗎!我13!我們都是13歲。」
旅伴笑了笑,在他們的眼神示意下,也說出自己的年齡,挑釁的笑他們年紀真小。
孩子不服氣又說了幾句義大利文,嘻嘻哈哈的,倒也沒有真的不高興,即使沒有成功讓我們說他們語言的髒話,他們嘴角也有得逞的愉快。
有了這段意料之外的插曲,我和旅伴的聊天都親近自然許多,他們像是從天而降的破冰遊戲,為我們帶來樂趣,成為難以忘記的記憶。
往高處爬但是沒有高處不勝寒,因為彷彿滿城的人都擠在這裡了,雖然可能還是觀光客居多,我戀戀不捨地跟在旅伴後方,遙遙晃晃的經過幾個遺跡,我跳上跳下的走,將階梯走得像平衡木,慢慢走出人山人海。
那些承載悠遠歷史的遺址在低垂的夜幕下顯得陰陰沉沉,怪可怕的,我加緊步伐,走到旅伴身邊,並肩而行。唯有在幾座教堂或是國家大厦附近才有通明的燈火,這片巨大無盡的歷史城區,因為慢慢消散的群聚才得以回歸平靜。
然而,巨大沉重的歷史遺跡近乎滿目,隨處可見都是風景與震撼,偏偏期間偶爾會出現錯落的廣告刊版,令人狠狠出戲。
「妳有隨身包吧?」他低頭確認。
我掀開一角的大衣,喜滋滋的秀給他看,「這裡!我還刻意揹在外套裡。」
「哎,妳說妳巴黎也是一個人去的對嗎?」見我點頭,他繼續說:「我也是,哎,但我們真的幸運超多,我朋友也是自己去,我跟他差不多時間都在巴黎,但我們沒有約一起,但他說他第二天就想回去了。」
「啊?是被偷了嗎?」
「是被搶了啊。」他嚴肅的面貌還有心有餘悸的慶幸和嘆息,「他真的超慘的,第一天就被黑人搶了,第二天是被白人圍堵在廁所,他求了他們才讓他留下手機的。」
我瞠目結舌,我也算是剛離開巴黎不久的人,居然在這麼靠近的時間與距離,發生著這麼可怕的事情。
一時間,我目瞪口呆的愣住,好半晌,才終於找回聲音,「天啊——難怪他想趕快離開,真的所有最可怕的事情都給他遇到,而且他還不是被騙錢而已,是被暴力威脅的那種。」
光是想像就一陣抖抖瑟瑟,我問得更細一點,「他也是男生吧?可是你們怎麼不約好一起?不是都在巴黎嗎?」
「我本來是要跟我爸媽一起,就像義大利一樣,而且也是意外才發現他也去了巴黎。」旅伴虛虛的抹了汗,「真的超可怕的,我聽到的時候,我還在巴黎,雖然是快要離開,但也超恐怖的。」
「真的,因為你也在巴黎,根本超近。」我感同身受,一陣惡寒。
世界裡還是存在著許許多多黑暗,挑戰著我們對人性的信任。
我以為我已經開始懷疑人性善良,只是,回頭看,我不是還跟旅伴相遇嗎?
滿眼驚懼,我深怕將人性的惡看得太清楚,以至於每一步都走的戰戰兢兢,可是原來,在交岔路口,我仍然自然而然的選擇相信良善。
我不知道這樣是好或是壞,我不知道這樣的自然,是不是會讓我再受傷。
又或者我已經自暴自棄,再差也不過如此。
「我們先去吃飯吧。我有找到一間滿有名的披薩店,我們去吃那間怎麼樣?」
「可以呀,我都可以,反正沒吃過的都可以。」
已經走入滿街煙火氣的商區,他突然凝重,「在這之前——」
「怎麼了?」
「先吃一隻冰淇淋怎麼樣?」
他停在一間店面其貌不揚的冰淇淋店門口,轉頭看我,我收起帶著涼意的手,用力點頭,「好!吃!都吃!」
至於後來我因為空腹先吃了冰淇淋,在披薩店的廁所縮蹲了許久就是後話了,初次見面的第一天我就沒什麼形象了。
第一天是在吃飽後散步走幾個廣場中落幕的。對我們說新奇的萬神殿、西班牙廣場前,聚集著小孩子們奔走遊戲著,還有稀疏幾個販賣玩具的老闆,一面耍著花招,藉由試玩介紹著他的玩具。
雖然不愛咖啡味道,但是為了媽媽和阿姨們,我特地請旅伴陪我去買支營的鹿角咖啡和金杯咖啡,忍著咖啡豆的氣味,我將塞進塑膠袋裡打結放入行李箱。
想起旅伴說他是早上洗澡的習慣,當我洗好澡回到房間,他已經躺平熟睡,我躡手躡腳的行動,吹頭髮都跑到房間外的走廊,深怕吵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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