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站—第三天（五）

時間快速跳到大概半年之後，這半年來張謙睿和尹素文的關係相對穩定，雖然見面的時間在不同日子裡時多時少，但他們又再次習慣了有對方在身邊的感覺，張謙睿還是不時會抱怨，而尹素文也依舊的在工作和生活之間尋找平衡。有一天在他們兩人吃飯的時候，張謙睿就有意無意的說了一句，他們現在就好像回到大學時在一起的時光。尹素文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就把自己的碗帶到廚房裡去。

他們還是會經常找時間一起看戲，而差不多每一次都是由張謙睿決定看那一部，但不是每一次尹素文都會喜歡他的選擇。當她認為看了一部不好看的電戲後，她都會變得很沉靜，既不想讓他失望，卻又難掩自己的不悅。張謙睿因為太了解她，很容易就看穿她的情緒，只能提議帶她去吃一頓好的，讓她心情好一點，但並不是每一次都奏效。因為他沒耐性，如果過了五到十分鐘之後她也沒有笑容的話，他就會放棄。「妳跟大學的時候性格其實也沒有改變很多啊」，他會這樣說。

尹素文還是點點頭，繼續往前走。

然後就到了那一天。

這一天她早了回家，回到家裡才不到下午六點，這時候張謙睿不在，應該是帶了肉丸下樓。尹素文躺在沙發上，雙手自然平垂在腰的兩邊，雙腳交叉放著，眼睛閉上，嘴哼著歌。

在這樣的狀態下大概過了十五分鐘，她就慢慢的站起來，束了一條小馬尾，穿上張謙睿特意買給她的絨毛拖鞋，把餐桌上袋子裡的東西拿出來，一件一件的整理好，就像她平常搜集新聞資料一樣，腦子裡盤算著處理每一樣材料的先後順序。

她走進廚房，穿上圍裙，把食材跟調味的東西放好，把爐開著，放了一點水，便開始準備她和張謙睿的晚餐。

整個過程她一直哼著音樂，不時左右來回來回的擺動著身體；她同時煮飯、做菜、熬湯，完全是一個賢淑妻子的模樣，跟她平常那個工作狂專業的外表有強大反差。她說她要給張謙睿一個驚喜。

到了七點三十分，是她當天早上特意跟他說要回到家的時間，這時晚餐已經準備好，一個湯三個菜，熱呼呼的放在桌上；她的圍裙就掛在椅子上，她還特意換上一件白色的無袖上衣，兩邊腮紅跟身上內衣的顏色相近。尹素文雙手托著頭，等著張謙睿回來。

當張謙睿打開門的時候，其實他已經在外面等了超過十五分鐘，不過因為他怕太早回到家會破壞她的計劃，於是只好坐在樓下公園一張椅子上，看著肉丸發呆。

「時間剛剛好，我也是剛煮好的飯。」尹素文在那邊坐著，搖搖酒杯，嫵媚的看著他。

張謙睿走過去親了她的額頭一下，便坐在她的對面，欣賞著面前的各款菜式。

「沒想到妳還真會煮這麼多，還準備了湯，辛苦妳了，應該花了很長時間吧？」

「不會，我經常都一個人煮飯給自己吃，這些菜是我最擅長的。你快點試試看。」

於是張謙睿也拿起酒杯，做出和她乾杯的動作。他首先吃了一口她煮的湯飯，然後再試試那一碟香味撲鼻的麻辣肉片。看他的表情味道應該很不錯，他很滿意地不停夾菜，酒也一口一口的乾。「這真的非常非常好吃，我怕我會把它全都吃完了。」

尹素文點點頭，微笑著看著他，沒有說話。

張謙睿臉上流露出很滿足的神情，他不時看看在一旁流著口水的肉丸，但大部份時間都是凝望著尹素文。他把沒有夾菜的左手伸過去，牽著她的右手。

尹素文也一直看著他，一臉陶醉的表情，等待著他把她準備的菜都吃完。

「妳今天看起來心情特別好，髮型也有不一樣，是有甚麼高興的事情嗎？」

「我看到你我就高興了。你都吃完了嗎？」

張謙睿趕緊把碗裡面剩下的一點湯都喝掉。「好，完成了，真的太飽了。」

「那就好」，尹素文鬆開他的手，收拾了一下碗碟，桌上只剩下一瓶酒和兩個酒杯。她走到廚房，又回來坐著，然後她把頭髮放下。

「謙睿，我想跟你分享一件事情。」她的聲音還是日常一樣平靜，讓人覺得很舒服。

「我都說妳今天是發生了高興的事，快點告訴我吧。」

「你知道何語純是不育的嗎？」

張謙睿臉上還勉強保持著剛才的笑容，他瞪著尹素文，根本反應不過來。他的手開始微微發抖。

「我懷疑啊，她應該是發現了之後所以才自殺的，因為她知道你很喜歡小孩。」尹素文的一字一句都像剛才她切菜用的刀一樣鋒利，一下又一下的割開張謙睿的胃。

「妳到底在說甚麼，妳從哪裡知道這個消息的？」張謙睿的聲音和他的手一樣在抖，他現在根本沒有任何理性的反應，像在乞求一樣，希望尹素文只是在說笑。

尹素文看準他的弱勢，沒有留給他任何喘息的空間，她拿出一份文件，放在他面前。

「這是我找人拿回來的醫療報告，我也有親自去醫院問過。你打開看一下，上面寫的很清楚，何語純是不育的。她沒跟你說過，是吧？我向老許打聽過，他也只是一直跟我說何語純是因為憂鬱症復發才會自殺。我想她沒有跟任何人講，甚至是一直自己一個人去看醫生的。你能想像她當時會感到多孤獨、無助嗎？」

張謙睿說不出話，他看著那份報告的封面，上面有醫院和主治醫生的名字，他也看到何語純的名字，也看得到報告的日期。他沒辦法把它打開，只能不停的在封面上擦，希望可以把字都擦走。

「你相信我，這份報告絕對是真的，我花了一段時間去查，也拜托了一些朋友幫忙，我不會騙你的。」尹素文一直拿著刀，沒有要放手的意圖。

「可是，你為甚麼要查語純的事？」他的聲音變得沙啞，眼睛滿佈紅筋。

尹素文把頭往前靠了一點，腳尖在桌下挑逗著張謙睿的小腿。「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張謙睿？」

張謙睿的身體沒有移動一分一吋，他用力看著尹素文的雙眼，說話變得很困難。「因為我不讓你去讀書？因為我提出分手？還是因為我沒有陪你去把小孩打掉？」

尹素文把身體往後，背貼著椅子，同樣凝視著張謙睿。

「謙睿，你曾經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家裡沒有父親，所以我從小就喜歡吸引很多很多男生在我身邊打轉。我把我的信任和感情都交給你，我以為我不會看錯人，結果你就是因為你個人的自尊和所謂價值觀就痕心的把我們的感情放棄，也讓我再一次被男人放棄。你知道我等了這一天多久嗎？看著你自從她死後就變得一無所有、一事無成，像一個廢物一樣活著，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多慶幸我最終沒有跟你在一起嗎？你今天之前是不是以為你已經再一次擁有了我，是不是以為你可以隨隨便便的在放棄了一個女人之後又可以若無其事的等她回來你身邊而不用承擔任何後果嗎？」

這一次換上張謙睿點點頭，深呼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好好的把話說出來。

「所以原來妳是一直想要報復，妳並不是真的想回來和我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