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謙睿認識他太太的時候剛好跟尹素文分手三年。
他當時剛開始以寫作維生,而她是一家花店的老闆。她的店叫做「邊走花見」,喻意就是平常忙於生活的人,路過於此,都可以進去賞一賞花,看一下當天有那種花蕊可以為他解憂。
那年盛夏的某天,雨不停的下,像颱風快來的感覺。他狼狽的夾著幾本書跑到這花店的簷蓬下,趕緊用衣服把書擦乾,對著他的眼鏡呼了兩口氣,嘗試看清楚他所站在的這個地方。
她在店裡面看到他,敲了一下玻璃窗,右手拿著幾張紙巾,左手示意要他進去。她說她這個店,開了四年,是跟朋友合作經營的,一年前才開始算是有穩定的收入,慢慢轉虧為盈,現在賺了一點錢,正準備引入更多不同品種的花材。
他看到離門口不遠處放了一枝枝白色的花,它們的樣子很憂鬱,全部都低著頭。他問這是甚麼花,她說這叫做海芋,又名馬蹄蘭,通常開了一兩天就很快會凋謝,今天外面下著傾盆大雨,它們也快要死了,賣不出去了。
「那既然妳借了紙巾給我擦乾淨,又讓我進來躲雨,我可以把妳的海芋全都買了嗎?請妳不要覺得不好意思,或許妳可以算我便宜一點吧。」
她感謝了他的好意,對他微笑了一下。但她說她的花,只會在花開之前或者是剛開的那一天賣給客人,準備凋謝的她絕不會賣,要不然買花的人就不會明白賞花的價值和意義了。
然後他問,賞花的價值和意義是甚麼。
她拿起一盤小盤栽,把它放在她和他的面前,像要很詳細的分析說,「最完美的程序,就是先從期昐開始,你要先了解這種花的性格,給予它需要的養份和時間,然後你可以一天一天的等待著它盛開的那一刻,它的盛開,就是你的功勞;之後你就要開始調整心情,準備迎接它短暫的美麗要結束的那一刻。每一次走完這個程序,每過一枝花,你都可以給自己內心一點平靜,好好感受一下自己的心情。我可以非常肯定的跟你講,有一種花凋謝的時候,你是會感到特別難過的。」
他當時在想,他從來沒有買過花,更沒有種過花,因為看到它們凋謝而特別難過的心情,他想像不了。他自問是個性比較樂觀,想東西比較理性的人,至少這個是他從大學而來一直對自己的印象。要想最近幾年真正讓他覺得痛苦的事,就是他的事業,還有跟尹素文分手的事。這段關係他曾經嘗試過很多方式去挽留,但最後還是沒辦法繼續維持下去。他受了一次很嚴重的情傷,也不知道她現在過的怎樣,因為在整整三年內他不曾再見過她。
可能是剛才花店老闆的話,不知何故的觸動了他,於是他就問可不可以和她分享一下自己的經歷,請她給一點個人看法。她看一下牆上的時鐘,差不多到晚上七時三十分,於是她把門外的燈關了,掛在門口的牌子也從「OPEN」反過來變成「CLOSED」,她問他要不要喝點甚麼,他就隨意說了要一杯紅茶,他們各自喝了一口,坐在色彩斑斕的各種各樣的花朵旁邊,開始很深入的聊了一個晚上。
到接近十一點,外面的雨已經停了一段時間,這時候街上的人流也變得稀少。他看她有點疲態,眼睛開始發紅,就隨便的編了一個原因,提出要先回去。他們兩人準備好關門的工作,一起走到門外,交換了聯繫方式,握了對方的手,再走過了兩個路口,就道別了。張謙睿的太太現在偶爾也會說,如果那天晚上他提出要送她回去的話,她可能會馬上答應;而他總是會這樣回答,「如果當天晚上我就送你回去,那我就直接跳到了開花的那一天,錯過了賞花的人所希望感受到的那種期昐了。」
所以他在那天晚上和她分手之後,拿著他的幾本書,和一朵已經將近完全凋謝的海芋,慢慢的走在回家的路上。那幾本書,其中有一本,是尹素文送給他的,裡面夾了一封她寫給他的信,他一直把它收藏在書的第一頁。信上的文字他看過無數遍,全部都記起來,因為他只寫過一封信給她,而這封放在第一頁的信也是她在分手之前曾經寫給他的唯一一封。
「謙睿,
很高興收到你的來信。人生很短,我們更不應該輕易蹉跎我們可以去愛的時間,你要是有話想跟我說,請你不要嫌棄我的壞脾氣,直接走到我的面前,當面的對我說。你說的好,我絕不插嘴;你要是說不好,那就不要強迫自己。我是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的人,我笑得少,是因為我遇到值得高興的事情不多。你說你足夠的了解我,但是你選擇寫信給我已經是一個錯誤。讓我們一起學習直接一點,把事情共同做好,可以嗎?
我這封回信,實在是無可奈何,作為女生,我很難主動走過來跟你說清楚。這事就麻煩你了。
文」
在收到這封回信的不久之後,張謙睿跟尹素文便開始了正式交往。她作為女朋友,在各方面都讓他進步很多—她透過書本開拓了他的視野、透過她的談吐讓他接觸到生活的不同味道、也透過她的一舉一動、每天所做的事情,讓他體驗和學習到兩個人共同相處的豐盛和學問。他們為對方的時間做計劃、為對方的學業操心、也會為對方的目標而努力;她走進了他的生命裡面,很耐心的教導他,讓他從完全不同的角度重新審視了自己和自己一直以來待人處事的方法。她啟發了他很多,也陪他渡過大大小小的挫折。他希望他們有一天會為彼此感到驕傲,這將會是他們的愛情走到最高點的時候。
離開了花店,邊走花見,這次偶遇慢慢的讓張謙睿走出和尹素文分手的陰霾,樂見一個新的心靈出現。他把他在與尹素文的關係裡所學到的東西全部都套用在和太太的相處方式裡面,他把之前的事全告訴她,也把自己的愧疚全部坦白的向她承認。很快他們便建立了自己的家庭,在和他太太結婚之後,他也沒有再經常想起關於尹素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