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02|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車站—第三天(七)

張謙睿一直坐著,身體幾乎是在完全靜止的狀態,過了很長時間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在他身旁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剛才的派對狂歡也差不多結束,只剩下三五個人還在自我陶醉的跳著舞。拿著酒杯的侍應們都顯得有點疲倦,哈欠打了一個又一個。
強伯沒有故意的讓張謙睿說話,只是在那邊陪他坐著,看著他身後的各個遠方,看得累了就站起來在桌子旁邊走幾步,伸展一下肌肉。
像是要換場景的時候來了,車站裡的燈光明顯又開始變得昏暗,一盞一盞的關掉,這時車站裡廣播的聲音還在繼續,大銀幕依舊顯示著列車班次的資訊。
「你需要一個人獨處的時間嗎?」強伯看著張謙睿的方向,語氣好像早已預料沒有人會回覆他。
沉默過後,強伯就走到了張謙睿身後的不遠處,找了另外一個地方坐下。他還是在看著他,而微弱的燈光也幫上忙,因為它們從沒有離開過桌子附近的範圍,張謙睿也不至於消失在黑暗之中。
就這樣兩人之間的距離和他們各自的狀態都維持了一段時間,強伯的煙也差不多抽完了,但他還是很耐心的坐在張謙睿身後,留意著他的一舉一動。張謙睿的動作比剛才總算快了一點,不時看看左右兩邊,像是在觀察這裡的一切裝潢跟擺設。雖然強伯在背後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但他感覺到張謙睿應該並沒有把注意力放在桌上的兩份文件上,就像在不停的迴避一樣,總是找東西去觀察著、注視著。
再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剛才剩下來還在慶祝的幾個人都離開了,車站就只剩下他們兩人。但廣播的聲音還在,銀幕的顯示還在。
「強伯啊」,張謙睿終於說話了,音量很低的一句話,聽起來卻震耳欲聾。「那我之後是不是真的沒有再見過尹素文?」
「至少你沒有跟我提起過,我也相信你在那封信之後再也沒有見過她。」強伯這樣一說,張謙睿還是忍不住看了桌子上的那封信,然後又把頭轉過來,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那我在那天晚上之後都發生甚麼事情了?你是甚麼時候再遇到我?」
強伯繼續坐在張謙睿的後方,背靠著椅子,頭稍微抬起來一點,仰望著遠方。
「在那天之後嗎?也沒有甚麼特別的,反正你就傷心了一段時間,就像語純剛剛去世的時候一樣。不過你之後還是重新振作起來了。我大概在幾年後再重遇你吧,之後我們一直都有保持聯絡,你也把很多自己的事情都告訴我,所以我才知道這麼多。」
「你曾經說過你是看著我長大,剛才你又說你是之後再重遇我,你不是一直都在澳門嗎?為甚麼我沒有印象見過你?」
「嗯,我的確是看著你媽媽懷孕,當時我跟你父母都是好朋友,經常出去食飯,你出生那天我也有去醫院探望你們,一見面就恭喜他們有一個這麼漂亮的小孩子。從你剛出生到五、六歲左右吧,我都在澳門看著你的成長,之後那年我就跟我親大哥跟嫂子移民到加拿大,一走就幾十年了。我有保持跟你父親的書信聯繫,我也知道他應該有跟你提起過。」
「我小時候他就經常在寫東西,到我大學畢業他還在寫。他的書信的確很多,想起來有時候他會拿著一兩封信讓我們看一看讀一讀,不過我跟妺妹始終對他和他朋友之間的溝通都不是很感興趣,也難怪我一直都不知道關於你的事情,很抱歉。」
「不要緊,你之前已經跟我說過對不起了。」
「是嗎?甚麼時候?」
「不重要了,反正在我回澳門找到你們一家人之後,你已經是一個很成熟的男人了,我們也彌補了這麼多年浪費掉的時間,我也很慶幸你把自己的事情都告訴我。」
「那當你找到我的時候我是怎樣了,你可以多告訴我一點吧?往後幾十年我有沒有做過甚麼事?」
張謙睿直接把椅子轉成面向強伯,他們再次看著對方。強伯也站起來,一邊踱步一邊回答他的問題。
「就如我剛才所說的,我再遇見你的時候是在民生路那邊你的家裡,那天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了地址,上了門,便直接按了門鈴。我還記得你看著我的時候,你根本想也沒想就把門關了,連問我是誰都沒有。我再按了一次,你沒回應,然後我就拍門,把你的名字喊出來,你才給了我向你表明身份的機會。」
強伯停頓了幾秒鐘,張謙睿沒有回應。
「當我進了你家之後,就花了一段時間跟你解釋我是誰,是怎樣找到你的家,也跟你說了我之後會留在澳門。好不容易你確認了我跟你父親的關係,你就提出了讓我在你家作客,只不過當時其實我已經租了地方住,所以我也婉拒了。就這樣吧,那天之後我們基本上很常見面,我跟你說你出生之前和你小時候你父親的事,你就跟我說你們在澳門的生活,還有你自己的各種事情。很多時候話題都是從一張舊照片開始,我也把你父親寫給我的信給你看過,我也知道你父親的死對你的影響很深。」
「難怪你都這麼清楚我跟語純和尹素文的事。謝謝你一路以來的照顧。」
「不用客氣,是我應該感謝你對我的信任,肯把你自己的個人事情都告訴我。我在你身上的確有感受到你父親的性情和才華,你們都是很了不起的人。」
「強伯你過獎了,我猜我應該是沒有幾個能夠傾訴的對象吧,如果你當時沒有回來找我們,我怕我只能把所有事情都鎖在心裡,也沒有可以釋懷的可能了。」
「那你現在釋懷了嗎?你都沒有任何顧慮和疑問了嗎?」
「我還是不明白,為甚麼對於往後幾十年的生活,我會一點也想不起來。就好像我現在是永遠被困在自己三十五歲的身體裡,而身邊所有人的時間都正常運作,往後他們的和我的、而至於全世界的事情,我都一無所知。你肯定知道當中原因,是吧?」
「這個對你來說重要嗎?你覺得因為少了這段時間的記憶,對你生命有多大的影響?」
「說實話,在現在這一刻,我感覺影響不大。」
「那就是了,那就證明有可能是你自己故意要忘掉之後的記憶的。」
「但我為甚麼會這樣做?為了讓自己之後一直活在疑問之中嗎?」
「不是,是為了可以重新再見一次你想見到的人。」
張謙睿再次沒有回應。
「我猜應該大概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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