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場重大災難,背後往往都隱藏着「人禍」。
大家最熟悉的路數,一般是人性的貪婪與自私、權力的冷酷與腐敗、政商勾結的黑暗交易、大國博弈的政治陰謀等等等等。
然而,你可能難以相信,在21世紀、在一個現代化國家,有一場造成數百人死亡的災難,不僅涉及了上述所有要素,而且,還將政治黑幕與「邪教獻祭」聯繫在了一起,衍生出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都市怪談。
這場災難,就是發生在2014年的韓國「世越號」沉船事件。
如今,這場災難已經整整過去七年了,韓國政府始終沒有給出令國內民衆滿意的調查結果,許多民間有識之士對這起事件的追蹤調查也一直沒有停止。不少韓國人認爲:世越號事件屬於「國難」級的災難,而且至今仍然算是一宗懸案,應該與韓國軍政獨裁結束之後的「三大疑案」(大邱少年失蹤事件、華城連環殺人案、李炯浩誘拐案)並在一起。
世越號到底是怎麼沉沒的?整個事件中出現了哪些令人難以理解又頗具爭議的細節?爲什麼會說它是「邪教獻祭」?一切的背後牽連着韓國政壇的哪些「黑歷史」?
這些內容,我們在本文中都會講到,不過,僅僅介紹事件經過、盤點猜測傳聞,對於瞭解這場災難還很不夠。世越號事件真正值得我們仔細探究的,其實是現代韓國政治生態和社會文化中的一些頑疾,這些對我們而言,或許更有現實意義。
一艘危船
首先,我們來還原一下整個事件的始末。
2014年4月15日傍晚,韓國仁川港海域大霧瀰漫,灰濛濛的濃霧像棉花一樣壓着暗湧翻滾的黑色洋麪,海上的能見度不到1000米,由於氣候條件惡劣,仁川航管中心於17:30發佈了限航通告,要求所有船隻不要離港,等候通知。
三個小時後,濃霧開始消散,雖然航管局解除了限航控制,但爲了保障安全,仁川港的所有船隻都取消了當晚的航程,只有一艘例外,那就是「世越號」。
「世越號」是一艘有着20年船齡的老船,它原先是一艘日本客輪,名字叫「波之上」,從1994年開始,一直在日本的鹿兒島和沖繩之間執航,2012年10月2日,這艘船正式退役,但一週之後,就被韓國的清海鎮海運公司8億日元買走,經過了6個月的翻修改造,它成爲了一艘客貨兩用船,並更名爲「世越號」,往返於仁川和濟州島之間。
這天晚上,世越號上一共有476人,船員33人,443名乘客中,有339人是安山市檀園高中的學生和老師,他們是準備到濟州島畢業旅行的。除了乘客,船上還運載着2142噸貨物。
這已經嚴重超載了。
根據登記報備的信息來看,世越號的載重上限是987噸,算上壓載量,也不能超過1700噸,所以,當時世越號的貨物重量,是最大載重量的2倍多,而且,就爲了多運東西,世越號還放掉了大量保持船體平衡用的壓艙水,壓倉罐75%是空的。
壓艙水對船隻的作用
壓艙水不足,加上嚴重超載,加上世越號本身的設計問題,使整個船體上面沉、下面空,還略微有點歪,如果做一個極端化的比喻,這就相當於一個空的塑料飯盒,上面碼着一堆沉甸甸的石頭飄在水上,穩定性已經低到了荒唐的程度。
4月15日晚上9點,隨着一聲汽笛的鳴響,世越號就是以這樣的狀態,開出了仁川港,向霧氣繚繞的海面駛去。在船艙裏悶了幾個小時的學生們歡呼起來,他們三五成羣的來到甲板的上層客艙,透過舷窗一邊眺望岸邊的闌珊燈火,一邊開心的聊天、嬉鬧,拿出手機拍照。期盼已久的畢業旅行終於開始了,孩子們難掩興奮,離港後不久,世越號上還舉辦了一個小型的焰火派對,看着夜空中絢麗的焰火,大家都沉浸在浪漫而愉悅的氛圍中。
此時誰也不可能想到,第二天等待他們的,竟然是徹骨的絕望與冰冷的死亡。
危險海域上的急轉彎
經過了一夜的航行,4月16日早上8點左右,世越號駛入了全羅南道海域。
從仁川到濟州島,正常的航行時長大約是13個小時,如果不是啓航時間推遲,這個鐘點世越號應該已經到達目的地了。不過,大部分乘客並不在意航程晚點,反而很開心,因爲這天早晨海上的天氣非常好,大家在船上的餐廳裏喫着早餐,看着陽光把海面照的波光粼粼,十分愜意。
8:20分,世越號駛入了孟骨水道,由於這一帶有很多的淺水區,島礁比較密集,所以洋流變化很快,船隻非常容易遇到湍急的暗流,算是一片非常危險的海域,對於韓國海員來說,這裏的危險性,僅次於當年李舜臣靠兇險水勢巧勝日本艦隊的鳴梁海峽。
危險的孟骨水道並不是去濟州島的必經之路,世越號之所以選擇這樣走,主要是爲了追回一些航程延誤的時間,孟骨水道的洋流速度快,只要利用得當,就可以加快船的航行速度。
當然,搞這種操作需要經驗豐富的老手。當時世越號上的船長——69歲的二級航海士:李俊熙,的確是個老手。不過他並不是世越號本來的船長,而是在啓航前才調來的臨時船長。
根據官方公佈的調查內容來看,4月16日早上,李俊熙並不在駕駛室中,而是在船長室睡覺,當班的三副,是一名25歲的女性三級航海士:樸韓潔,這是一個嶄新的新手,剛從航海學校畢業兩年,還從來沒有過任何實際駕駛船隻的經驗,而且,她對世越號當時超載的情況全然不知。
進入孟骨水道後,樸韓潔按照前輩們傳授的經驗,命令舵手將駕駛模式從自動改爲手動,爲的是能夠靈活應對複雜海域的各種變化。
結果,剛調完模式,複雜的變化就來了——幾股忽然轉向的洋流,把世越號推得有點偏離航道,但經驗不足的樸韓潔卻不知道怎麼「靈活應對」,爲了躲避洋流,她命令舵手做了一連串的急轉彎,結果這頓操作反而使船身越來越飄。
世越號船身失控的過程
8:49,世越號在一個向右的連續轉舵中徹底失控了,船身猛然傾斜,隨着一連串金屬扭曲、碰撞的巨響,船艙內天翻地覆,所有的東西全都往一邊甩,上層船艙的乘客瞬間被拋向左側、疊成了「人山」,甲板上沒有固定的一些貨運集裝箱,則直接翻過左舷、掉進了海里……
8:50分,世越號歪着船身停在了海上,樸韓潔的腦子陷入了一片空白,從警報系統上來看,海水已經開始灌入船體,船長李俊熙鑽進駕駛艙的時候,連衣服都沒有穿好。他先是命令輪機長關閉了發動機,然後開始和幾個副手商量:怎麼辦?
按常理,這個時候的當務之急應該是照顧乘客,李俊熙的「照顧」方式非常的簡單粗暴,那就是吩咐手下錄一段安全廣播,循環播放,大致內容就是:
「請乘客們留在船艙內、等待指示,不要隨意走動,否則會造成危險。」
後來的結果證明,如果沒有這條「安全廣播」,也許就不會有那麼多人葬身大海。
船體傾斜後,船艙裏一片狼藉,經過劇烈撞擊,一些乘客被摔得頭破血流,但即便如此,大家也並沒有完全陷入慌亂,認爲船隻是遇到了點意外。檀園中學的學生們更是比較心寬,孩子們幫受傷的同學簡單處理了傷口,還在彼此開着玩笑,拍照片發視頻,拿出手機給家人打電話發牢騷,並不覺得有什麼好害怕的。電話另一邊的家長這時候給孩子的囑咐,也是和平時一樣:要注意安全,照顧好自己,聽老師和船上工作人員的話,一定遵守紀律。
世越號剛剛出事後檀園高中學生拍下的照片,起初大家當時並不驚慌
以當時的情況來看,乘客們如此「樂觀」並不是沒有道理,船雖然出了問題,但並沒看出要沉的意思,海上風平浪靜,出事地點是韓國的近海海域,就算真有什麼麻煩,海警和救援隊很快就能趕來,有什麼好擔心的?總不可能來一出韓國版的「泰坦尼克號」吧?
然而,巧合的是,這樣的一起「小事故」,最後造成的乘客死亡率,居然真就和100年前的泰坦尼克號一樣,是67%……
絕望的等待
相關部門對世越號的救援不力,是整個事件中最匪夷所思的地方,各種迷之操作甚至令人懷疑:韓國政府好像壓根不打算救人。
實際上,在世越號剛剛出事的時候,韓國的海警和濟州當地的海洋交通管理中心反應還是相當迅速的,從接到求援到全面部署救援,只用了20分鐘。不過諷刺的是,世越號上的第一個求援信息,並不是由世越號船員發出去的,而是8:55由船上的一名高中生用手機撥打的119報警電話。
世越號上的學生向119報警的通話記錄
9:20左右,第一批救援船只趕到了出事地點,但實質性性的救援工作卻並沒有展開。救援人員通過無線電與駕駛室進行過一段通話之後,船長李俊熙就穿着睡覺時的短褲,跌跌撞撞的爬出駕駛室,身後跟着的是駕駛室的幾個副手和主要船員。
先行逃命的世越號船長與船員
通常我們認爲,船出事了,船長應該是最後一個離開的,甚至應該和船共存亡,然而李俊熙顯然不管那套,他是第一個離開世越號的人。
獲救之後,李俊熙的情緒非常平靜,有一個細節可以反映出他當時的狀態:他坐在救援船的船艙裏,不緊不慢的掏出被海水打溼的錢包,把裏面的鈔票一張張拿出來展平、晾乾,救援人員問他的問題,他回答的都十分含糊,當被問到乘客的情況時,他沉默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說:「還都在船艙裏」。
9:30分,當兩架救援飛到失事海域的時候,世越號傾斜角度已經超過45°,海水已經漫到了甲板,船體左側的舷窗已經完全貼到了海面上。現場的救援隊向上級報告:由於海面上飄着集裝箱,所以難以靠近船體展開大範圍救援。
這個時候,船艙裏的乘客再也沒法淡定了,看到從縫隙中湧入的海水,一些學生哭了起來,給家人打電話說:船好像要沉了,我很害怕,不知道該怎麼辦。而這個時候,船上的廣播裏還在重複着那句安全警示:
「請乘客們留在船艙內、等待指示,不要隨意走動,否則會造成危險。」
高層客艙的人透過舷窗明明看到了救援船隻和直升機,但就是看不出他們有救人的意思,船裏的人絕望的拍打着玻璃,聲嘶力竭的大喊,可外面的人就像待在另一個次元裏一樣。
一些平時膽大的學生,這時候決定不再聽話了,他們爬出船艙、砸碎舷窗,攀着圍欄向救援隊的救生艇呼救,或者乾脆跳進海里,拼命遊向救援船。
事實證明,這是最明智的選擇,最後活下來的170多名倖存者中,大部分是這些「不聽話」的人。
到了這一步,世越號的船艙服務員和檀園中學的老師們也意識到,不可能有什麼船長的「下一步指示」了,於是他們開始盡己所能組織大家逃命,把分散在船艙中的學生聚集到一起,幫助他們往沒進水的高處攀爬,並且把有限的救生衣讓給了女生們。
在這個過程中,檀園中學的14名教師沒有一個離開學生自己逃命,而他們之中最後活下來的只有3人。
到了10:00左右,世越號已經基本變成「側躺」的狀態了,下沉的速度也越來越快,這個時候才爬出船艙的人想要跳向海面,需要拿出「蹦極」的勇氣纔行,但即便跳到海里,也很有可能被捲入船體下沉形成的漩渦。而仍然留在船艙中的人,此時已經沒有任何逃生的可能了,他們只能擠在狹小的角落中,看着海水四處灌湧,之前的地板此時變成了光滑的「峭壁」,窗體右側的舷窗和出口都變成了「天窗」,外面還是一片藍天白雲,但自己卻要沉入死亡的深淵了……
這個時候,海上救援人員究竟在幹什麼?通過各種覆盤分析來看,當時他們最主要的工作可以概括爲兩項。
第一項,是維持失事海域周邊的秩序,這其中就包括,制止各種社會船隻靠近,即便這些船是聞訊趕來想要幫忙救人的,也要一律攔下。
第二項,就是「等待」。
等待上級的進一步指示、等待攜有潛水設備的救援團隊趕來、等待其它單位的增援、等待受困的乘客自己離開船艙、跳到海里,再把他們撈上來。
就這樣,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10:20左右,世越號徹底來了個底朝天,斜着「倒扣」在了海面上,從這之後,再沒有人逃出來了。
而這個時候,船上還有300人……
直到10:30,韓國總統府青瓦臺才緊急召開新聞發佈會,總統府發言人只是替朴槿惠傳達了一句:「我們會盡最大努力,不放棄任何一個人。」
11點左右,韓國MBC電視臺等多家主流媒體開始報道此次沉船事件,然而,在談到救援問題時,說的居然是「船上乘客已全部獲救」。
下午13點,救援隊向總部報告,世越號已經完全沉沒,海面上的救援工作已經無法繼續,下午16點,海警的潛水救援隊先後進行了幾次水下救援嘗試,但都沒有成功。
當天晚上17:10分,從事故發生後長達7小時不知所蹤的朴槿惠終於露面了,根據會議紀要,她見到負責救援的安全部長,直接問出了一個無比尷尬的問題:
「現在到底遇到了什麼情況?不是說乘客已經全部獲救了嗎?」
就在朴槿惠會與安全部長見面的這個時候,出事的檀源高中學生家長也都陸續趕到了距離出事海域最近的珍島市,由教育部的人統一接待安置在一處體育館中,得知孩子們並沒有像新聞裏說的那樣全部獲救,許多父母當場崩潰,但無論怎麼說,官方給出的回應也只是那麼一句含糊其辭的:我們正在全力救援。
世越號傾覆的大體時間表,圖中的部分時間節點存在爭議
4月16日晚上8點,實質性的救援工作完全結束了,關於災難救援,雖然一直有「黃金72小時」的說法,但是這並不適用於海難,在海難事故中,一旦船隻沉沒,海水灌入船體,困在船裏的人是必死無疑的,完全不可能像地震災害中的倖存者那樣,在狹小的空間中堅持72小時。這個時候,所有的「盡力」,都只是話術上的敷衍了——甚至應該算欺騙。
可即便如此,遇難者的親屬們也還是不願放棄期望,哪怕這希望只是幻想。災難發生後,比政府的不作爲更令人寒心的,是一些電信詐騙案,有人居然以世越號上的遇難者身份給親屬發短信,說自己還活着,被困在船艙裏,潛水救援隊需要一筆費用纔可以打開船艙,請馬上轉賬付費……
人心中的一些惡念,遠比海水冰冷刺骨。
巧合、猜測與邪教組織
世越號事件,無疑是人類進入21世紀後經歷的最嚴重的海難,然而,使這件事真正在互聯網上持續發酵的,是與之相關的各種都市怪談,其中流傳最廣的,就是「邪教獻祭說」。
被「魔改」的船隻、惡劣條件下堅持啓航、2倍的超載、迷之不負責任的臨時船長、救援工作的懈怠、媒體上的假新聞、總統朴槿惠的7小時人間蒸發……所有不合常理的疑點,都給人一種感覺:有人唯恐世越號不沉、船上的人不死。
如此不遺餘力地把幾百號無辜羣衆往死裏整,實在很難用常規的邏輯去解釋。
關於世越號沉沒的諷刺漫畫,救生艇上的船長、企業家、政客用喇叭喊:「請保住我們的位置!」。
最初將這場災難與「邪教」聯繫到一起的重要線索,是世越號的東家、清海鎮海運公司的社長:俞炳彥。
這個人背景十分深厚,是韓國一個名叫「救援派」的邪教組織的教主,這個教派表面上看似乎是基督教的一個分支,但教義卻非常極端,就是告訴教徒:只要加入我們,就可以獲得永恆的救贖,無論以前、以後犯下什麼罪過,都可以被神明赦免,基本就是「信我得永生」。從70年代開始,俞炳彥就通過這套邪教系統大肆斂財成爲了超級富豪。
1992年,韓國基督教會將「救援派」定性爲異端,但這並不妨礙俞炳彥繼續做人生贏家。在他名下的公司,大部分員工基本上都是「救援派」的教徒,這其中就包括世越號那位臨時船長李俊熙。在青海鎮海運公司,所有的企業文化建設和內部團建都是通過救援派神神叨叨的教義進行的,而「世越」這個船名,也是俞炳彥給起的,是「往生超度」的意思,有着極強的宗教意味。
世越號上信奉「救援派」的某船員日記,裏面出現了「神的警告」一類的言語,
世越號沉沒後,韓國警方隨即對清海鎮海運公司展開調查,這一查不要緊,違法經營、偷稅漏稅、鉅額資產來路不明……問題大了去了,但俞炳彥本人卻下落不明,於是韓國警方發佈了通緝令。
經過2個月的調查,最後在俞炳彥名下的一處別墅附近的樹林裏,發現俞炳彥的屍體,由於長時間曝屍荒野,俞炳彥已經腐爛成一具白骨,警方通過勘察現場,推斷俞炳彥應該是死於他殺,但是後續的深入調查一直沒有進展。
據傳暗中操控朴槿惠的「閨蜜」:崔順實
2016年,隨着朴槿惠「閨蜜門」事件逐漸浮出水面,一些人又從朴槿惠的閨蜜崔順實身上,嗅到了一絲神祕主義的氣息。原來,崔順實的父親崔太敏,是韓國的超級大邪教——「永生教」的教主。
「永生教」教主:崔太敏
這個人的來歷更不簡單,此人年輕的時候當過和尚、當過牧師,對各種宗教都很瞭解,他開創的「永生派」,融合了佛教、基督教、日本神道教和一些薩滿宗教元素,崔太敏自稱是半仙之體,會呼風喚雨請神作法、有「陰陽眼」及一系列特異功能。世越號出事的這天,按照農曆來算,恰恰就是崔太敏的20週年忌日,於是就有人提出了一個可怕的猜想:難道這次海難,是一個通過活人海祭的「還魂儀式」?在沉船的幾個小時中,失蹤的朴槿惠難道是去某處祕密祭壇參加儀式了嗎?
沒能及時出面應對突發事件,本來就已經十分可疑了,結果朴槿惠在一次關於世越號的公開發言中,還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事故處理不善我有很大的責任,但我一定努力彌補,讓這次高貴的犧牲成爲韓國重生的機會。」在這段話中,「高貴」、「犧牲」、「重生」幾個詞顯得格外奇怪,使整個事件的詭異色彩又加重了不少……
滋生怪談的一個最重要的要素,就是巧合,沿着「邪教海祭」的思路,一些人發現:在1971年1月25日,也有一艘滿載着學生的客船:「漢城號」,在相同的海域沉沒,當時政府也沒有積極救援,也造成了大量乘客死亡,當時的總統、也就是朴槿惠的父親:朴正熙,也在事件發生時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幾個小時。
朴槿惠一家的合影
經過這一番串聯,韓國的兩任總統——樸氏父女,與邪教之間的關係,彷彿成爲了解開世越號沉沒之謎的關鍵。
兩家人之間的「韓國往事」
朴槿惠的父親——通過軍事政變奪權的鐵腕獨裁者:朴正熙
1961年「5.16」軍事政變後,朴正熙迅速奪權,走上了政壇,爲了籠絡人心,擴大自己在底層民衆中影響力,朴正熙開始頻繁接觸各種宗教小團體。
由於各種野生的宗教組織遍地開花,韓國一度被稱爲「宗教雜貨鋪」,這種情況的出現是有一定歷史原因的。韓國本土一直有薩滿宗教的信仰,長期深受儒家文化的影響,從19世紀開始,又通過西方傳教士接觸到了基督教,出現了一些「信仰雜糅」的局面。
經過半個世紀殘酷的日本殖民統治和血雨腥風的朝鮮戰爭,50年代的韓國作爲兩大陣營對壘的最前線,整個社會籠罩在緊張、迷惘的氛圍下。美國帶來的實用主義、消費主義佔領了大城市,但農村和貧困地區的生活卻苦不堪言。
底層民衆非常需要精神層面的寄託與慰藉,這個時候,各種「大師」就開始自創門派,從各種宗教中摘取最具吸引力的內容,爲窮苦百姓「排憂解難」。長此以往,這些大師在民間變得一呼百應。
所以在韓國,想要獲得羣衆基礎,討好宗教團體這一步是繞不過去的,頗具政治野心的朴正熙深諳此道,於是,他與當時極具人氣的「宗教領袖」崔太敏關係十分緊密,朴正熙當政後,崔太敏幾乎成了他身邊的「國師」。
軍人出身的朴正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鐵腕獨裁者,在他的統治下韓國一度籠罩在白色恐怖之中,然而到了70年代,隨着中美關係的緩和,朴正熙感覺到國際形勢要變天,就開始嘗試與朝鮮展開和平對話,這損害到了一些「老朋友」的利益,於是,1974年8月15日,一名刺客襲擊了朴正熙,結果卻打死了朴正熙的夫人:陸英修。
朴槿惠的母親陸英修遇刺身亡
母親的慘死,對當時22歲的朴槿惠造成了極大的打擊,她的精神一度陷入了崩潰的邊緣,這個時候,「半仙之體」的崔太敏冒了出來,爲了撫慰朴槿惠,崔太敏告訴她:自己已經通過一些神力穿越陰陽,見到了朴槿惠的母親,並且帶來了她的一些囑託——讓我照顧你。
從這以後,崔太敏就成了朴槿惠的精神導師,並且將自己的女兒崔順實介紹給朴槿惠,培養她們成爲親密無間的「閨蜜」。
1979年10月26日,朴正熙再次遭到刺殺,這一次他沒能倖免,身中數槍當場死亡,從此以後,父母雙雙死於非命的朴槿惠,身邊能依靠的人,只剩下精神導師崔太敏和閨蜜崔順實了,而她也自然成爲了這父女兩人後來通過政治獲取利益的重要棋子,而且,韓國坊間曾經一度傳言,朴槿惠與崔太敏的親密並不限於精神層面,兩個人一直有着情人關係。
經常出現在朴槿惠身邊的崔太敏
有了這套人物關係譜,再結合沉船事件中的種種疑點,人們的確容易把這場災難想成是由朴槿惠和崔順實暗中策劃的「邪教獻祭」,但是,這套猜測還缺少一個重要的支撐點,那就是:行爲動機。
這就像動畫片裏的反派總喜歡大喊「我要毀滅地球!」一樣,聽起來很酷,但是,大反派的目的是什麼呢?他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呢?假如,在崔太敏的忌日用幾百條人命進行海祭,可以讓他復活或者借屍還魂,那麼崔順實的目的又是什麼?難道是重溫父女之情麼——完全不可能,原因有三個。
首先,崔順實與父親崔太敏的關係並沒有非常親近,崔太敏結了6次婚、有15個孩子,崔順實並不是父親最爲器重的接班人,將她安排在朴槿惠身邊,也只是爲了讓她幫自己盯緊這支「潛力股」,從某種意義上看,崔順實對崔太敏而言只是一個「工具人」。
其次,崔太敏死時沒有留下明確的遺囑,他的子女們爲繼承遺產的問題打得不可開交,在遺產爭奪戰中,崔順實利用朴槿惠在政治圈的關係佔盡上風,這件事令其他的兄弟姐妹耿耿於懷,紛紛表示:如果父親崔太敏活着,或者把遺囑寫清楚,絕對不會讓她佔到這麼大的便宜。
第三,崔順實是一個相當務實的人,在繼承大筆遺產後,她一直致力於搞實業、做生意,儼然是一個精明而低調的商人,通過控制朴槿惠搞的所有動作,也都是政商勾結的基本套路,從種種跡象來看,她壓根不信父親那套怪力亂神的東西,而且對自己家族的神棍色彩頗爲牴觸,一直避之唯恐不及。
綜上所述,雖然崔太敏是個神棍,但是崔順實似乎並沒有繼承這套「精神遺產」,她從父親那兒得到的最有力量的東西,就是實實在在的法寶——錢。在韓國的社會環境下,「錢能通神」的道理是肉眼可見的,朴槿惠的總統地位加上崔順實這樣的隱形財閥,到底有什麼事情非要靠活人獻祭換取超自然力量去搞定呢?在這樣一個信息時代,在大海上、用一艘客輪將幾百號學生沉入海底,仔細想想,這種大開大合的操作,也太不符合獻祭的神祕調性了,倒有點符合恐怖組織的畫風。
特定政治文化下的「獻祭」
講到這裏,邪教獻祭的說法,顯然是不太能站得住腳的,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搞「獻祭」的並不是只有邪教,由扭曲的政治與社會文化製造出的慘劇,遠不止一個「世越號」。
如前文所講,世越號的都市怪談與韓國的邪教土壤有關,而這種現象,又是韓國社會環境的產物。今天的韓國,可以說是世俗化的發達國家中,受封建文化影響最深的一個,在韓國,經濟、科技、消費主義流行文化的高度繁榮,與強調尊卑、等級森嚴、充滿恥感的傳統思想,形成了一種反差極大的魔幻感。
長期以來,嚴格的層級劃分、保持上下有序、強調尊重與服從,這些意識在韓國人的觀念中根深蒂固,深入到韓國的政府機構、企業管理以及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特別是在危機出現時,只要有壓在上面的某種「權威」,人們就願意讓渡基本權力、甚至放棄一些常識。韓國雖然搞的是民主政治,但無論是底層民衆相信邪教神棍,冷戰時期上臺的獨裁者、還是政商勾結的腐敗瀆職,某種意義上都是威權文化的產物。
也許你會問:那這和「世越號」的慘劇有關係麼?當然,政治不是雲端上的神仙打架,而是對每個人都會產生實際影響的東西,長期處在威權關係結構中,人們習慣於無條件服從和被動服從。發生了事故,舵手和船員沒有人敢去質疑上級的各種失當操作,在進水的船艙中,聽話的學生們也習慣性的認爲:應該服從統一安排,本該全力救人的救援單位遇到困難也認定:沒有上級的明確指示,我們就老老實實的等着,哪怕上級不瞭解現場情況、哪怕這樣換來的結果是最糟糕的。
通過「世越號」這一場災難做出這種分析,可能有點武斷,但實際上,類似的事情在韓國發生過不止一次兩次,最後,我來舉一個韓國空難方面的例子。
70-90年代,乘坐韓國航空公司的飛機可以說是「賭命」。因爲當時韓國民航的事故率非常高,而且發生過很多起空難,這其中就包括:大韓航空的803空難、韓亞733空難等等等等。經過事故調查研究,相關部門發現這些空難的主要原因,都是飛行員操作失誤,而且主要責任人就是機長。
機長失誤了,爲什麼沒有副機長糾正呢?通過深入調查發現,在韓國的航空公司中,職級較低的飛行員往往不敢「頂撞」機長,哪怕是看到了一些明顯失誤,也不知道如何直接指出,很多時候就是這片刻的猶豫,鑄成了大錯。後來爲了根絕這種問題,部分航空公司開始嘗試一種奇特的工作模式,那就是:讓飛機駕駛員之間用英語進行工作交流,原因是英語裏沒有韓語中的「敬語」,拋開「敬語」使用,可以打通層級觀念意識、讓大家就事論事,高效靈活的解決實際問題。結果,這項改革果然取得了成效,降低了航空事故率。
每一場災難的背後,都是千萬個破碎的家庭、是全人類的傷疤,透過這些慘劇,但願我們能看到更深的一層原因,去警惕一些我們似乎已經司空見慣的東西。因爲,災難的種子不一定是由別有用心的超級反派精心謀劃的,政治與社會文化的力量,往往就是潛移默化的影響着人們的行爲模式,一個社會能夠怎樣發展、會遇到哪些頑疾、哪些災難,往往就隱藏在這種意識形態的細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