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情敵

星期五晚上九點，社畜如我還在辦公室，嗯，還沒吃晚餐。

到了三十歲，雖然不想承認可能已走下坡，對於食慾我已經漸漸沒有慾望，小火鍋的飯連一碗都吃不完。

唉，Line通知亮著前女友小華的訊息：「還沒下班嗎？要不要我帶晚餐去給你？」

但，性慾還是有的，不過不是小華就是了。

小華如同她像國小課本範例的名字無聊—她頭髮不燙不染、不掛任何飾品，穿著只有黑長裙和白襯衫。我的菜並沒有那麼清淡，當初會跟她交往只是因為是同期，越走越近。

平淡地交往三年後，有些膩了，但她卻更加認真了，她開始試探何時結婚啊、適婚年齡啊、未來規劃啊⋯⋯

我是懂女人到三十歲是個門檻。但要我想像未來過著「老伴啊，明天也要吃菜呦！」的生活，是不可能的。

為了不耽誤彼此，今年年初我跟小華提了分手。

同在一個辦公室是有些尷尬，但所幸當初我們合議不要公開戀情，所以我現在只要擔心怎麼擺脫她的糾纏就好。

嗯，飯都吃不完了，要我配著不喜歡的菜，絕對不可能。我的菜才不是像小華這樣的醬瓜咧。要嫩、辣、清爽、酸又甜，最好還帶點異國風情，沒錯，就像韓式泡菜！就像剛來的韓系菜鳥妹子，她才二十二歲剛畢業，一頭棕色捲髮、格子短裙、細肩背心加上透膚襯衫，每天戴的飾品更是花招百出。

啊，那個腰、那個胸和那個臀⋯⋯

更重要的是—她喊我一聲「李大哥~~」。

啊嘶！醬瓜哪裡得比，輸得一塌糊塗！

說人人到，手機響著妹子的來電顯示，在星期五晚上九點半的辦公室，這帶給我一絲小確幸。

「喂？」

「李大哥~~不好意思⋯⋯這麼晚還打擾你，準備明天開課的資料一定很辛苦吧？」果然是妹子，聲音在電話中一樣香甜。

「哪裡，這是我應該做的。」不知道這樣說有沒有展現大人的帥勁？

「那個，其實我今天忘記打卡了，可不可以麻煩李大哥幫忙？」果然是妹子，有求於我才會找我。

「嗯⋯⋯這讓我這個人資有點難辦。」

真的難辦⋯⋯

人資的工作內容包含：控管大家的工作日報、打卡、加班填寫。除了這些，還要出差開課。嗯，我也就是人資兼行銷講師。薪水沒多多少，但雜七雜八的工作常常使我十點多才回家。而且還有一些忘記打卡的同事會來搞我，搞到一個月三次沒打卡導致被鎖卡，我還要打一大堆資料，才能送核請工程師解鎖。唉，更困難的是—控管是使用線上專案管理系統，只有在公司的電腦才能登錄，這也是使我離回家的路更遠的原因。

「李大哥~~拜託啦！不然明天出差，我請你吃飯？」妹子的哀求聲超可愛。

「你都這麼說了，我就處理吧。明天吃韓式料理，可以嗎？」可以的話，也想吃辣辣的韓系妹子。

「可以！謝謝李大哥 ~ 辛苦了！」這一聲謝謝，所有辛苦好像都煙灰雲滅。

因為我人在公司，要解決妹子的問題其實很簡單。只要登錄她的電腦，打開系統打卡之後報加班就可以了。妹子如果有發現加班費多了，就說是新系統的問題。嗯，神不知鬼不覺，只是有點不道德。

妹子的座位有一股淡淡的乳液香，如同她身上的味道。打開電腦後，專案管理系統網頁自動跑出來，下方工作列Spotify閃爍著。密碼輸入她的生日，管理系統簡單地登陸了，三兩下我就解決打卡問題。當初以她的生日設定個人密碼，雖然有跟她說可以改掉，幸好她沒改，妹子果然可愛。

Spotify視窗很會看時機地跳出，是該播首歌放鬆心情，於是我播了妹子也喜歡的陳奕迅的《不要說話》。

嗯，妹子常聽的歌一覽無遺。除了韓流音樂，還有些台灣樂團，也有些我常聽的陳奕迅、小宇和張惠妹，真是出乎意料，也引發了我的好奇。

於是我開了Google Chrome，想要搜出妹子的更多資訊。

不開沒事，一開嚇死人，Google介面竟然是我和她在迎新會的合照。

確認帳戶是妹子的沒錯。但沒事的，不能暈船，說不定只是尊敬的情感，因為高超的工作能力，我不知不覺就被膜拜之類。

我心臟碰碰跳地點了搜尋欄，想要輸入關鍵字：「女孩封面放合照用意」，來找尋真相，卻在點開的那一刻，看到她的歷史搜尋紀錄—辦公室戀情、喜歡上同事、喜歡大自己很多的人⋯⋯

「我藏起来的秘密，在每一天清晨里暖成咖啡，安静地拿给你。」陳奕迅正唱著。

當晚我輾轉難眠，不是因為小華後來帶給我的清粥小菜使我胃痛，而是咬著醬瓜時，更加引發我想要吃韓式泡菜的慾望。

「嘎吱！嘎吱！嘎吱！」當晚我久違地尻了三次，就用和妹子的合照。

有些後悔昨天因為尻三次而睡眠不足。

週末上班時薪乘2.66的這點小事，根本無法撫慰身心靈的勞累。

要開課的社區在外縣市，開車上高速公路想著就心累。嗯，副駕這時就是很重要的角色。要讓我不無聊到睡著才行。小華和妹子兩人在討論誰該坐副駕，氣氛感覺有微妙火光。

「我常跟小李跟課，路況我比較熟，可以幫忙看看路。假日上班大家比較累，妳就坐後面休息吧！」小華的話感覺蠻合理的。

「嗯⋯⋯但就因為我不熟，所以我要多學習呀。下個月就要上駕訓班了，正好可以向李大哥學習！」妹子的話感覺也挺合理的。

「小華妳去後面休息吧，妳也連七了。」

最後我投妹子一票。

不是因為合理性，是因為她穿極短牛仔褲，這不在隔壁偷瞄可不行。

兩小時的路途，車內談笑風生。我運用妹子的Spotify歌單現學現賣，一下和她討論台灣當代樂團誰有潛力、一下探討台灣經典老歌哪首必聽。妹子笑得合不攏嘴，只是小華時而插嘴有點煩。

她是張惠妹迷，只要聽到偶像的名字，她就忘我地長篇大論。回想當初公司KTV聚會，她在妹子前狂點整排張惠妹。那時我尷尬地冷汗直流 ，想跟她呼籲：「大姐，現在是2020，要跟上時代啊！」

幸好妹子是禮貌的青年，不論是KTV或長篇大論，她都有適時回應。

課程中為了向妹子展現我的專業，我沒把視線過度擺在她身上。和她吃韓式料理時，也沒有把眼睛過度擺在她辣辣的身材。我自覺頗有帥氣大叔風範，只不過小華傳訊息給我時，我不禁嘴角失守。小華質問我是不是跟妹子吃飯。她覺得妹子不好對付，因為課程中妹子一直藉機跟小華試探我跟她的關係。

「這年頭年輕妹子都很敢！」小華要我小心別昏了頭。

我笑了出聲，而妹子嘴巴被韓式料理辣得紅腫。

「李大哥你笑什麼？」她擤著鼻涕問。

「笑妳可愛。」我這麼答。

回去後再開她的電腦，查看看她還有什麼喜好。人家女生都那麼主動了，我也是該表示誠意。

⋯⋯

夜晚與她們道別後，我回到了公司，再次打開妹子的電腦。

YouTube沒多大收穫，妹子的觀看紀錄淨是懸疑電影介紹和塔羅牌占卦，嗯，感覺她是個兼具神秘、空靈和熱情的多種面貌女孩。

這使我更想探究她不為人知的一面。

我登入了她的FB，幸虧她使用「記住密碼」的功能，完全不費力氣。

私人相簿全是和女性朋友的照片、沒什麼異性朋友，應該是母胎單身，但「社團」倒是有重大發現，妹子加入了個「情敵掰」的秘密社團。

她活動還挺活躍的，不只是潛水，她還有提問。

「想請問各位：我剛進入公司，要怎麼接近年紀跟自己有差距、有好感的同事？同事的舊愛也在公司，我感覺很無助，拜託大家幫忙了⋯⋯」

底下網友回覆也挺踴躍的，不知道是因為是正妹提問，還是因為勉勵同為在情海苦苦掙扎的人？

網友甲：「多接近他那個世代喜歡的東西，製造更多話題 ~ 」

（哦？所以妹子才會聽我也喜歡的陳奕迅？）

網友乙：「利用工作接近蠻自然的，可以試看看。加油！」

（難怪妹子雖然設計人員，還是積極想跟我出差跟課。但小華還一直介入，真是不識趣！）

網友丙：「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別怕舊愛，先去探他們現在的狀況再說。」

（嗯，妹子跟小華試探我跟她的關係，肯定是慌了，真可愛。）

太投入在妹子的內心世界，以致我充耳不聞外界的聲音。

「蹬蹬！蹬蹬！」等我回過神來，腳步聲已經靠近辦公室門口。

我手忙腳亂地把陳奕迅的《紅玫瑰》關掉，卻來不及把所有分頁關掉。

這時間會是誰？

「李大哥，你怎麼會在我位子？」是妹子，她盯著電腦螢幕問我。

螢幕畫面停在Google介面，有著我和她合照的那個畫面。

「你怎麼那麼晚還來公司？不好意思啦，因為我的電腦突然沒辦法連結到公司資料夾，才開你的電腦。」幸虧我反應神速，理由應該聽起來合情合理。

「喔⋯⋯因為我回家才發現行充好像掉在公司，想說回來拿。」妹子搔搔頭。

「呵，你真迷糊。」她好可愛。

「李大哥真是的，下次要用我電腦要先跟我說啦！萬一電腦裡面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怎麼辦？」她嬌嗔也好可愛。

「色色的祕密嗎？我也想知道。」全部都想知道。

她靠近我，朝我彎下腰，打開抽屜拿行動電源，她好小隻，感覺可以完全容納在我懷裡，妹子的髮絲有種柑橘香，我被髮香迷得動彈不得，嗯，我想手帕迷藥就是妹子的髮香沒錯。

「才不告訴你呢！掰掰 ~ 早點回家休息呦！」我也想跟你回家。

然而妹子揮手就走人。

我深吸一口氣，解緩被發現的緊張外，也想用這髮香配三碗飯。

⋯⋯

接下來的一週像是回春到十年前——我還是二十歲的騷年時，粉紅泡泡跟妹子的香味一樣，充斥我心久久無法散去，我被薰暈了，眼神卻被她嬌小的身影勾住，只能被她牽著走。愛在心裡口難開，口水隨著嘴角流涎出來。

保護慾、佔有慾和野獸的肉慾攪和著，既想要保護妹子，在她被小華叫出去訓話的時候。但又看到她回座時哭唧唧的樣子，而又生起欺負她的慾望，嗯，不過只有我可以。

痛苦難耐，我像是個騷年一樣，開始不知道怎麼自然跟她相處。只得下班後偷偷開她的電腦，策畫出妹子心中我完美的形象。

對照現實和網路是蠻刺激的事情。

妹子在「情敵掰」留言詢問：被本人發現我喜歡他，而且舊愛也知道了，我該怎麼辦？

那時被妹子發現我開著Google介面，她應該也會聯想到我發現她喜歡我，況且我這幾天互動也不是很自然。

嗯，而那時妹子哭唧唧，應該也就是被小華發現她喜歡我的事。

還來不及尷尬，網友的回覆讓我打從心底地擔憂。

網友丁：「只能再直球告白一次！至於如果對方和舊愛還有牽扯，可能只能幹掉舊愛了(開玩笑的)。」

雖然被告白很爽，但還是該由男人主動吧，而且「幹掉舊愛」這句話更是讓我冷汗直流，因為妹子的歷史搜尋竟然有「如何完美殺人藏屍」的紀錄。

看來如果周末兩日一夜的出差我不表態，就有憾事會發生，這不光是為了我和妹子的幸福，還有為了避免小華被剁成碎肉、混進水泥，再被丟進大海中。

於是，接下這幾天我使勁地練習告白。

到了星期六，氣氛比想像中平淡，但或許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也說不定。

開往海線小鎮的路途，沒有火花味，只有鹹鹹的海味，這次她們沒有爭奪誰要坐在副駕駛座，小華很自然而然地坐在我旁邊，妹子則是在後座開了車窗吹著海風，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社區創新料理的研發過程，兩人也沒有多少互動。妹子默默操作著絞肉機，小華在另一邊桿著麵粉皮。

我很緊張，依照多年的經驗，女人話少一定是有什麼問題，嗯，能阻止這場悲劇的人，只能是我，我既緊張又亢奮，手從包水餃抖到晚上敲妹子門時。

「叩叩⋯⋯叩叩。」敲著房門，我手抖才不是興奮可能可以進妹子房間，而是擔心告白不到位。

但妹子一開門即消除我的擔憂。

「李大哥，我正要去找你呢！」她給了我一個甜美且溫暖的笑容。

「我⋯⋯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沒辦法講出「我喜歡你」，活像個青澀少年。

「進來喝杯茶吧 ~ 」妹子拉著我的手進房，關上了門。

獸性快要抑制不住，只要她再多碰觸我一點，我就會做出難以啟齒的事吧。

然而妹子先發制人。

「抱抱！」她環住我的腰，擁抱著我。她和想像中一樣嬌小、纖細和柔軟。

「我⋯⋯我喜歡妳。」先表明心意，再做壞壞的事，才是負責任的大人。

「嗯⋯⋯我也⋯⋯」她撫著我的背，感覺嬌羞得難以開口。

「才怪！」嗯？她說什麼？

「掰，情敵。」她清晰且冷酷地說出這句話。

我的腹部好像被刺傷了，血逐漸染紅白色ＰＯＬＯ衫。

倒地後跑馬燈播放，我回想起——那時迎新會小華因吃醋也硬插入合照，嗯，妹子Google介面的一角也有小華的身影。

房間窗沒關，海風吹拂而來，這是座人們笑稱屍體會被當作消波塊的小鎮，看來她練習用絞肉機，不只是要絞豬肉。

韓式泡菜果然嗆辣⋯⋯

我閉上了眼，來不及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