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殺，及其後──玄基榮的《順伊三寸》

〈順伊三寸〉是濟州作家玄基榮於濟州四三發生後30年的1978年發表，發表後旋及被軍事政權逮捕，小說也被查禁14年。《順伊三寸》為小說集，除了同篇名的短篇小說外，同時收錄了〈都寧山脊的烏鴉〉、〈海龍的故事〉、〈最後的牧人〉等9篇作品。雖然2009年時台灣出版了中文譯本，然而書名卻是用另一篇《都寧山脊的烏鴉》，作者對此小有微詞。我讀的是 2019 年二二八基金會的版本，除了書名重新正名，而且朱立熙老師的推薦序、玄基榮本人寫給台灣讀者的自序，以及譯者張介宗老師的導讀，都可以協助我們理解什麼是「濟州四三」以及玄基榮的文學主要關懷。

台灣人多少都聽過「光州事件」、「四三事件」的用法，可是藏在「事件」背後的是對各種史觀的妥協，所以使用「事件」去代替「屠殺」、「暴亂」、「抗爭」。現在光州事件已普遍改稱「五一八光州民主化運動」，而四三事件，該如何正名仍未有定論，目前普遍使用「濟州四三」來稱呼。玄基榮作品中，不只寫這 7 年 7 個月發生的事情，還有事件過後的島民如何面對傷痛，以及韓國本土（陸地人）對濟州島民的歧視，閱讀的過種中會一直聯想到台灣的處境。

韓語中的「三寸」（삼촌）指的是叔叔，而濟州語中則不分男女，對叔叔阿姨統稱三寸，因此順伊三寸實際上就是「一名叫順伊的阿姨」的故事，為了保留濟州語的獨特性，中文直接用三寸翻譯。

〈順伊三寸〉的時空背景是慘案發生後 30 年，當年仍是孩子的主人公，如今已到首爾安身立命組建家庭。因為祖父的忌日回到濟州後，發現前暫住在他們首爾家的順伊三寸，在不久前已經死了，眾人談論順伊三寸過往的遭遇，並且帶出事件中最慘烈的北村里屠殺事件。另外，小說也用一些篇幅，寫順伊三寸暫住首爾家時，出現不適應和精神異常的舉動，隱喻濟州島的身份在本土社會中歧視的狀況。

〈都寧山脊的烏鴉〉烏鴉暗指來當時手段最殘暴的反共團體西北青年團，同時描述島民夾在武裝隊（共產團體）以及討伐隊（反共團體）之中的無奈與傷痛。焦土化作戰後，半山腰倖存的人們，不只是搬遷到海邊那麼簡單，已經剩不多的老弱婦孺利用已毀壞的村莊的石材在海邊築城。小說的結尾，英順媽媽將先生的屍體拋出牆外，只為不要和其它屍骨混淆。她已經不是在祈求「自己有東西可以吃」、「希望另一半能活下來」，人類的意志和尊嚴，在殘忍的環境中居然被剝奪到一滴不剩。

如果真的沒時間，就讀〈鐵與肉〉這篇就好。這篇由多篇短文構成，可以視其為小說的原型與草稿，這些短文紀錄了當時討伐隊的暴行，以及躲在軍隊後面美軍的身影。

〈海龍的故事〉擴寫強化了〈順伊三寸〉中濟州島民到首爾生活，必須隱瞞自己身份和口音的故事，主人公從排斥自己家鄉歷史和文化，到最後認同的轉變，從日治時期到戰後的台灣文學作品，都能找到相似的案例。

作家阿潑，近年來寫了不少濟州四三的深度報導。2022 年女性影展上映的紀錄片《雞湯與意識型態》則紀錄下濟州島民在四三之後在日本的離散，以及與前一世代的意識型態差異。《順伊三寸》是濟州四三文學的代表作，但不是唯一一部作品，濟州文學至今已經超過三個世代，已發展出更多元的取向和關懷，期待未來能見到更多相關作品在台灣問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