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鐵寮古道的聲音

聲音是一種很奇特的元素，能傳遞訊息、勾起回憶、擾動情緒、引發共鳴。有時透過文字的觸動，也能無中生有躍然紙上。試著靜下心來低聲默唸下列席慕蓉的大作：一棵開花的樹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 我已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 求他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作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當你走近　請你細聽 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 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 這段文字是否很有聲音感，穿出頁面直搗心靈。有聽到樹葉悉悉娑娑的聲音嗎？那是情人向佛求了五百年，焦躁、癡心等待的獨白，既使沒聽到，也沒看到刻意的打扮和盛放的容顏，至少也聽聽，那掉落一地的玻璃心，這聲音讓人惆悵不已！ 6月15日，11位小學和初中的同窗，相約去打鐵寮古道攀爬，雖然稍有難度，大家依舊興趣盎然。打鐵寮的地名，是否想起叮叮噹噹的敲擊聲？沒錯，今天的旅程充滿各種聲音，有歡樂的、有驚奇的、有痛楚的，一路相隨！ 打鐵寮古道是舊時大溪與復興鄉往來的要道，昔日兩地的物資藉這條古道運送。原先10點約好，大溪三層派出所集合，結果一群耳不聰、目不明，自認年輕的老司機，沿途嘮嘮叨叨東彎西轉，有人跑到大溪分局，有人載二位美女迷昏頭，到了關西交流道，最後總算在10點30分，由大溪分局旁的巷口轉入，到達打鐵寮入口的停車場集合。此停車場，採良心繳費，停一次50元，自行投幣於箱盒，無人看管甚為新奇！ 有同學生日在即，特別準備了6吋黑森林蛋糕，怕天熱品質變差，於是攀爬前先唱生日快樂，不和諧的歌聲，嚇飛四方的麻雀，驚醒滿樹的蟲鳴。壽星不敢期盼到白壽、米壽時，大家還能攀爬，至少在77歲的喜壽時，還能同聲齊唱！最會挑水果的同學也拿出一大盒甜度爆表的鳳梨，分享大家也減少登山的負重，有人笑稱這是先甘後苦，「正」吃甘蔗之旅！ 沿途的山徑寬度，初可四人並行，隨著山勢漸行漸窄，最終只能單人獨行。由於下過雨泥濘滑溜，兼有七彎八拐、突升險降、高低起伏的坡道，極不利於行，還好大家謹慎小心，持杖帶傘穩步當車，雖不時驚呼連連，全員無事。倒是我自恃靈活，不時蹬跳，結果碰的一聲，左邊大腿摔一次，幸好口袋內的手機沒事；跨過溪邊的石頭，咕嚕、哐噹，右邊大腿又摔一次，水壺從背包中彈出，肌肉痛痛的；最後為避開泥淖，快閃平滑的石頭，咻的一聲，用屁股滑壘，不知是沒力爬起來？還是不想爬起來？任性的在地上坐了一分鐘！俗語說事不過三，現在事已過三，應該去買彩券了！ ###### 沿途有幾個景點值得一記，首先是阿嬤的柑仔店和阿公的打鐵店，雖只剩一左一右各一根磚頭柱子，此刻好像變成一扇門，歡迎我們穿越時空，見證往日的風華。柑仔店白髮的阿嬤，殷勤的穿梭在旅者間，添水遞茶、補充所需的物品。打鐵寮的阿公正在爐火邊，揮汗如雨的為上門的顧客，叮叮噹噹的打鐵製物。定過神來卻是一群白髮老翁正在邊喝水邊咳嗽喘息，一群曼妙的阿嬤分享可口的太妃糖，增添繼續往上攀爬的動力。 繼續依階而上，沿途雖有綠樹高可參天，低有香蕉葉上水珠點點，山上烏雲忽聚忽散，山下慈湖若隱若現，但下過雨後的步道，暗藏兇險，人人低頭而行，無暇他顧在地的自然風光。幾番高低起落後，大家已經步履闌珊，漸有蝸牛爬行的感覺，有人全身濕透，更勝淋雨；有人頭髮滴水，好像剛洗完頭；有人自喻水牛善走田埂，卻也一手插腰一手扶傘，低頭不語踽踽獨行；喘不過氣的、心臟蹦蹦跳的，正大聲嚷嚷，想找地方休息，坐等大伙回程。此時在制高點上突然出現一座廢棄崗哨，沿路找不到一處寬敞可坐之處，偏偏這裡有桌有椅，像極小學唸書時的課桌椅，對於疲憊的登山客，卻有奢華的感覺！迎窗而坐，涼風徐來渾身舒暢，有浩然萬點氣，四面快哉風的感覺！此時大伙開始擦汗更衣，分享帶來的香瓜、堅果、巧克力，笑談帶孫趣事，以前都說絕不幫孩子帶孫，現在大家都承認帶孫是一種恩賜和福氣！ 別了崗哨，全員打起精神繼續往前走。上個坡就到了，轉個彎就是了，上個波再轉個彎就是終點了，爬山的領隊都是如是吆喝，走了快兩個鐘頭，大家都不敢奢望目的地就在附近。先前一路羊腸小徑，忽見一方空地，一條溪流蜿蜒其間，其上有一雅緻小巧的糯米橋，三個橋墩兩個半圓形的橋孔，橋下怪石嶙峋，清淺的溪水石上幽幽的流動，橋上或方或圓的踏石，光滑圓潤像拋過光一樣，這是東興橋啟用五十年來，過往的行者、遊客所留下的印記！愛留影的老伴，有獨照的、有兩人一組的、有四五成群的，紛紛留下再不留就更老的容顏！空地四周各類樹木叢集、枝葉蔽天，雖沒有一棵會開花的樹，但是微風徐徐繚繞帶雨的綠葉，帶來大自然的芬多精，經過溪流拂面而來，那涼風的清爽，讓人去憂解勞，神清氣爽。此時，大家紛紛找個方便的位置坐下，拿出自備的午餐祭供飢腸轆轆的五臟廟，有賽貴妃的同學拿出蜂蜜般、冰涼的玉荷包，分享大家。突然幾聲蟬鳴，瞬間勾起話題，你一言我一語大談蟬的一生。 ###### 蟬交尾後，雌蟬在樹枝內產卵，孵化後，幼蟲爬下樹幹，鑽進土中，以植物根部汁液為生，居土中發育、成長，因品種不同，熬過少則三年，五年，多則十三、更長則有十七年，過著暗無天日的地底生活。成熟後，於夜間爬到樹上羽化，成蟲後認真的完成傳宗接代的天職，數周後即死亡。雄蟲在腹部具有發達的發音器，夏秋兩季，蟬聲不斷，藉以宣告領域及發出求愛的訊號。俗稱三個女人就是一個聒噪的菜市場，在蟬的世界男人才有發言權，只是用腹不用嘴。我相信叫得越大聲，越容易被聽見，也代表身體的素質越好，繁衍交尾的機會也越大。 不知是談話聲音的驚擾，還是大自然的節奏，突然樹梢一聲知了知了，隨後另有一聲積極響應，一聲高過一聲，像在引吭高歌。接著樹南樹北兩邊輪唱、第三方加入重唱、最後分不出方向四面大合唱，此起彼伏的蟬鳴聲，霎時間灌滿了整個空間，像無形的金鐘罩把我們環繞其中，大家頓時忘了咀嚼，沉浸在求偶的協奏曲中。數分鐘過後，蟬鳴慢慢減弱、停止了，像樂隊指揮放下了指揮棒，一切都沉默了。這景象讓我想起老殘遊記中，王小玉說書的一段文字： …彷彿有一點聲音，從地底下發出。一出之後，忽又揚起，像放那東洋煙火，一個彈子上天，隨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縱橫散亂。這一聲飛起，即有無限聲音，俱來並發…有如花塢春曉，好鳥亂鳴，耳朵忙不過來，不曉得聽那一聲為是…正在撩亂之際，忽聽霍然一聲，人弦俱寂。 在打鐵寮古道上的旅程，充滿豐富、多變的聲音，有歌聲、有枝葉搖曳的聲音、有摔倒的痛苦聲。最讓我們難忘的是東興橋畔，淺淺溪流間，環繞的蔽天大樹上，蟬鳴大勝鳥叫，知了知了如雷貫耳！蟬的一生雖經過多年蟄伏，透過聲音終能一償塵緣，其效益遠勝一棵開花的樹，經過五百年的祈求，落莫收場！我們一伙小學六年、初中三年朝夕相處，接下來50年，各分東西，在不同的地方開枝散葉，如今何其有幸，卻能在復興鄉打鐵寮停車場，同唱生日快樂歌，沿步道有溪上古橋共歡，滿山蟬鳴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