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戰象——大兵林旺

我們先來看一段四分鐘的影片：

隨著音樂節奏的轉換，「遠征軍搜索隊發現了牠們，將軍很高興，當牠們是新夥伴」，霎時勾起了我們對將軍、對林旺的懷念！

大兵林旺是英雄，是退役老兵，是臺北市榮譽市民，是動物界的大明星，是我們的朋友，是——最後的戰象！

二零零三年二月二十六日，淩晨，林旺默默倒臥在水池一側，享壽八十六歲。

牠位列美國《時代》雜誌「史上最具影響力的十五隻動物」榜首；牠是金氏世界紀錄「全球最長壽的大象」。

《最後的戰象：大兵林旺三部曲》

榮獲「金鼎獎」的繪本作家李如青先生，十幾年前，為了尋找台灣山林資料，赴中橫進行田野調查，結識了多位參與過中橫公路開發的榮民，意外得知，這些老兵就是跟隨孫立人將軍反攻緬甸的新一軍舊部屬，更令李如青先生震驚的是，林旺竟然是他們的同袍，「這麼大的歷史，竟發生在一頭大象身上，牠已經成為一個時代的圖騰。」

李如青先生出生長大在戰地金門，「一九七八年我還年少，第一次到台灣就跑去動物園見過林旺了，但是在動物園理解到的林旺，跟從老兵口中得知的林旺，在心裡的發酵是截然不同的。」

他用了十年，對林旺進行相關史料背景的考察，從林旺的同袍獲得第一手口述資料與老照片，還拜訪一九四七年將大兵林旺帶上巨輪，從廣州到達臺灣的郝宏文老先生。那些已佚失的歷史畫面，透過李如青的畫筆，詳實考證、拼補還原，創作出最新力作《最後的戰象：大兵林旺三部曲》。

書中，老兵郝宏文化身為稚氣的少年兵「小元子」，與林旺一起，穿越時空，進入砲聲隆隆的惡水森林，登上邊境的天險大山、壯闊的歷史地景、赴台的龐然巨艦，最後來到臺北街頭，展現工程浩大的「動物園大搬家」，整套繪圖極為細膩地描繪了林旺從異域到台灣的傳奇一生。

老兵郝宏文對林旺的回憶

將大兵林旺帶上巨輪來到臺灣的郝宏文回憶：孫立人將軍所率新一軍，在反攻緬甸期間，擄獲不少日軍和武器彈藥，還有十三頭運送輜重的戰象、四名馴象師。戰役結束，馴象師與象群跟隨新一軍，從緬甸步行進入雲南，因大象習慣在叢林間活動，進入雲南後，走不慣石頭路，還吃不飽，有六頭戰象體力不支倒下。為了餵飽大象，部隊想盡辦法買飼料，請馴象師教會大象做擺耳朵、伸鼻子、打滾、下跪等簡單的表演，沿途討賞，一路苦撐，經貴州，走到廣西南寧，再改搭船，抵達廣州，歷時三個多月。

一九四七年，郝宏文陪著林旺、阿沛、阿蘭三頭戰象，從廣州登上巨輪，來到臺灣鳳山，部隊特地蓋了象房，並派一位中尉專責照顧。一個上尉的月薪大約七十四元新台幣，「林旺領九個上尉的薪俸當伙食費，因為牠食量真的很大。」

一九五四年，孫將軍決定送林旺北上臺北動物園，林旺進入坦克牽引車，從高雄鳳山上臺北，「牠瞇著眼，一路搖頭晃腦，好像有點暈車。」在嘉義、台中過夜時正值大熱天，林旺只吃西瓜、甘蔗尾等副食，「象腳把西瓜踩破，用鼻子捲西瓜吃，吃得不亦樂乎。」歷時三天，林旺才從台灣尾走到台灣頭。

到了動物園，林旺一嗅到獅子、老虎等「異類」的氣味，立刻舉起長鼻，發出長達十幾秒的象嚎，震驚全園，園內百獸也異口同聲回應，郝宏文說，「那叫聲至今還忘不了」。

大兵林旺

林旺一九一七年出生在緬甸的原始森林，小時候一度隸屬英國東印度公司，二戰時，與其他二百餘頭同伴一起，被佔據緬甸的日軍征為軍伕，替日軍搬運輜重、運送補給品。

當孫立人將軍率領新一軍反攻緬甸、打通中印公路、一路拔掉攔路日軍據點，日軍倉皇敗逃，這群被遺棄的亞洲象，在南坎被新一軍搜索隊發現，自此成為新一軍的袍澤，跟隨新一軍一起，參與滇緬公路的修築，從緬甸進入中國境內，經雲南、貴州、廣西，行了漫長又艱險的五千公里路程，落腳廣州，又替孫立人將軍選址的廣州白雲山新一軍印緬陣亡將士公墓搬運建材。

這群亞洲象，因著戰功彪炳的「東方隆美爾」孫立人將軍，成為二戰時期鼓舞盟軍的榮耀戰象。

百戰百勝的孫立人將軍回到國內，卻遭排擠，被迫調離東北。極善練兵的孫將軍，選址臺灣，於一九四七年成立「陸軍訓練司令部」，為國軍輸送訓練有素的新鮮血液。重情重義的將軍，特地將留在廣州新一軍陣亡將士公墓園區的阿妹、阿沛、阿蘭三頭戰象，送上巨大的輪船，跨海來到台灣，在鳳山營區（今陸軍官校）度過一段無憂無慮的悠閒時光。

阿蘭到達臺灣後，因水土不服離世，四年後阿沛也因病離世，獨剩阿妹陪伴將軍。

一九五四年，在軍中處處受掣肘，處境已艱難的孫將軍，讓阿妹光榮退役，自鳳山北上臺北動物園，與四歲母象「瑪小姐」（即馬蘭）結為伴侶。

園方將阿妹到達園區的十月三十日，作為牠的生日；又將阿妹改名為「林王」，意為「森林之王」；為對應「林王」的稱謂，媒體將母象「瑪小姐」稱為「瑪后」。自此，林王成為陪伴台灣民眾超過半世紀、情牽至少四代人記憶的巨星。

園方一直希望「林王」與「瑪后」能夠弄璋弄瓦，為動物園再添小象，可惜，牠們的年齡差有三十幾歲，身體條件先天不足；自一起來台的阿沛去世，林王脾氣變得不太穩定，曾將飼養工舉至頂再摔下，也未能與馬蘭和善相處，出於安全顧慮，園方用十餘公斤重的鐵鍊銬住林王一隻腳，增添小象的願望始終未能實現。

一九七六年八月十八日，《中央日報》第六版，刊登新聞〈動物園將解除大象林旺腳鍊〉，首見媒體將「林王」錯為「林旺」，這一錯，林王從此成了臺灣人耳熟能詳的「林旺爺爺」。

一九八三年，臺灣動物園擬為六十六歲的林旺舉行祝壽活動，透過報紙、電視為牠尋找當年的同袍、老朋友，後來，每一年都有機關團體為林旺舉辦祝壽活動。

一九八六年，因大型動物的飼養空間已不足，臺北動物園從5.8公頃圓山園區遷至182公頃的木柵園區，搬遷的當天，園方沿途展開動物大遊行活動，民眾夾道爭相迎送，那歡樂而熱鬧的場景，給當時的臺灣民眾留下深刻印象。

滾石唱片則以動物關懷與環境保護為主軸，創作了臺北動物園木柵新園區的開幕歌曲《快樂天堂》，並傾其旗下所有歌手，共同錄唱。歌詞首句，就給了林旺爺爺：「大象長長的鼻子正昂揚，全世界都舉起了希望」，而那時，將軍還在軟禁之中，他只能看著報導，思念這體格巨大的昔日同袍；喜歡林旺爺爺的孩子們，也都不知道，把林旺爺爺帶來臺灣的，是孫立人將軍。

同年，臺北動物園舉行「最受歡迎的動物」票選活動，林旺以壓倒性的票數，成為臺灣民眾最受歡迎的超人氣動物巨星。

二零零三年二月二十六日，林旺已八十六歲高齡，默默倒在木柵動物園水池一側。

當天，當年在軍中照顧過林旺的幼年兵周老伯伯，自鳳山北上趕來探視，得知林旺已於淩晨兩點三十分離開，潸然淚下，難過得無法面對媒體。不僅臺灣所有媒體，連同路透社、法新社、新華社、新加坡《海峽時報》也都派員趕來報導林旺過世消息。

時任臺北市長馬英九授予林旺「臺北市榮譽市民」榮耀，陳水扁獻上花圈「給我們永遠的朋友，林旺」。兩天後，是「二二八」連假，十八萬餘人湧入園區，追思林旺，比春節的人潮還多。臺北動物園為林旺舉辦的紀念活動，持續了一個月，遊客不斷湧入園區，留下大量鮮花及卡片，向林旺道別。

二零零四年十月，林旺被製作成全世界最大的亞洲象標本，陳列於臺北動物園教育中心，供遊客參觀紀念。

出生在異域原始森林，曾在日軍服役，被國軍俘獲，既是戰利品也是戰友，隨國軍來台，與小牠三十幾歲的馬蘭成婚，林旺的一生，與抗戰老兵無異，更成為二戰盟軍勝利的象徵。

來台後的林旺，以強韌的生命力，沉默忍受觀賞者各種心情的投射，撐持動物園觀賞象的任務，成為孩子們的「快樂天堂」，成為台灣整體社會的共同記憶。

在動物園被束住一隻腳的林旺爺爺，與被軟禁三十三年之久的孫立人將軍，對於瞭解二戰亞洲戰場歷史的人來說，都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心痛。我們相信，大兵林旺已經在另一個世界，與將軍重逢。

====================

資料來源：

國  史  館；

佐渡守：《訪李如青：〈最後的戰象—大兵林旺三部曲〉》，Openbook閱讀志；

張夢瑞：《臺灣四代人的感情記憶──大象林旺戰亂傳奇走一生》；

鄭朝陽：《一九四七，我與象俘林旺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