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叔叫做林西,約莫六十歲。及肩微捲的褐色長髮閃著油光,幾縷灰白隨意散落在臉頰旁,更突顯他黃湯下肚後的微醺。他滿臉的落腮鬍渣和中廣身材,是最鮮明最傳統的藍領形象。
林西對中國文化非常有興趣,一聽到我倆來自台灣,興沖沖地向我們展示手臂上的刺青,是「林「和「金「兩個字,因為他和太太的姓氏裡剛好一個有木頭、一個有金屬。
此時他太太走進來招呼我們,因為這個聚會裡很少出現生面孔,她希望我們當自己家一樣放鬆,說完便轉身準備一會要烤肉的用具和食材。
船屋外是一個沿著河岸隨意搭蓋的小平台,頂上一片雜生攀爬的葡萄藤,形成了一個天然的遮陽棚。平台上的漂流木長凳,坐了幾個看似與林西熟稔的老朋友,全是在地鎮上的居民。大家自適地看著夕陽山河,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無論手上拿著啤酒或是紅酒,都用自己最舒服的節奏啜飲著。
坐在角落屋簷下的爺爺,嘴上最後一口菸燃盡,立刻從胸前口袋拿出紙片和菸草,熟練地抓一撮在紙上攤開,用顫抖的雙手緩緩捲起,用舌頭輕輕舔過紙的邊緣再黏起來。那動作流暢自然,一眨眼的功夫,一支細細的菸捲就做好了。
爺爺遞了一支過來,問我們要不要試試?
雖然它聞起來不像一般香菸刺鼻難受,甚至帶有令人放鬆安神的青草香,但不抽菸的我們還是搖了搖頭。
林西帶我們和大夥認識一輪後,大家也開始丟出各種對台灣的疑問,尤其是兩岸政治問題,老外最愛聊這個了。
L稍微描繪了台灣的歷史和環境,講述兩岸的過往和現況,再加入自己的觀點和看法,他們聽得津津有味。我倒是興趣缺缺,哈。
我轉身循著陣陣烤肉香味走去,林西的太太在小屋旁的烤爐忙活,看見我立刻遞上一盤剛起鍋的香腸和肉片,一邊吆喝其他人過去吃點。
隨著天色漸暗,船屋裡裡外外的人確實多了起來,幾乎全是鎮上身懷絕技的各路工匠,有航海船長、木作大師、石材達人、陶器師傅、玻璃藝術家等等。
林西說他們每週五晚上都會在船屋聚會,沒有固定開始和結束的時間,也沒有任何身分或條件限制,非常歡迎任何人一起同樂。這裡的酒食都是居民主動帶來的,雖不一定能餵飽所有人,但分享的心意卻讓每個人感到富足。
看看四周,我們又是在場唯二的東方臉孔。林西說,他之前曾試圖和幾個鎮上遇到的亞洲背包客攀談,但大部分人的反應都是想趕快結束對話離開現場,所以聚會裡甚少出現亞洲人。但今天我們不僅跟他相談甚歡,還在當地聚會中如魚得水般自在,他感到非常驚豔!
不得不說這一切都得歸功L,他那莫名的淡定,無論在哪總能顯得處變不驚,還有那機智的反應,什麼話題都能接上幾句。跟在他身邊的我才更能放鬆地探索環境、享受未知的驚喜。
夜深了,我們在船屋度過非常愉快的一晚。離去前林西的太太塞了一小盒雞蛋到我手上,是一早從她家雞舍撿的,非常新鮮、保證有機,並囑咐我們下禮拜再來玩。
我頓時心裡一陣暖流,覺得何其幸運遇到一窩好人!
其實船屋環境撐不上好,到處是木碎鐵屑和修繕殘骸,食器餐具也是破舊堪用,有些還真沒洗乾淨。但滿屋子的熱情和善意會讓人完全忽視這些瑣碎,絲毫不影響這一夜的溫馨美好。
爾後的每週五晚上,我們都會現身船屋,偶爾帶一些手作點心或台灣家鄉味和大家分享,看看那天能和哪位有緣人聊聊天,交換一篇人生故事。順著他們的回憶,我們有幸踏上一段這輩子不可能經歷的旅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