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阿里郎
不知為何,最近赴北韓旅遊竟成為一件很潮的時尚,坊間資訊琳琅滿目到出現旅遊書與北韓專欄,加上平壤馬拉松的舉辦、冬遊滑雪等都是北韓改朝換代前難以想像的行程,北韓旅遊的確氣象一新。但迎新送舊,「阿里郎」大型團體操卻成為時代的眼淚,讓我不禁回想2009年赴北韓往事。
由於台灣出團時常流團,我只得先赴大陸參團,但北韓透過護照差別訂價,同樣的行程,台灣人硬是貴上許多,雖說隱士國度的神秘、板門店38度線的肅殺使北韓本就相當吸引人,但逼近大陸遊客2倍的團費仍讓我躊躇不前,直到得知有機會欣賞「阿里郎」大型團體操表演才甘心付款。
當時雖千里迢迢地抵達北韓,但北韓行程不確定因素高,如板門店情勢緊張,直接取消,羊角島飯店有國賓入住,不由分說更換,所以直到導遊來收取達800人民幣的阿里郎門票時,我這才放下心中大石。
演出場地五一體育場位於大同江的綾羅島上,平壤夜色昏暗,島上更顯漆黑黯淡,但進場後柳暗花明,燈光耀眼,滿坑滿谷的觀眾,有高鼻深目的西方遊客、大聲喧嘩的中國觀眾,更有許多低調樸素的北韓軍官。觀眾席對面滿滿兒童人工築起背景台,似巨型「電視牆」般極為驚人,號稱15萬座位的體育場竟有10萬演員演繹這齣表演,遠遠超過觀眾人數,怎能不讓人心動,環顧全球,恐怕也只剩北韓能做到。
體育場上色彩繽紛的演員盛大出場揭開序幕,阿里郎大型團體操內容以朝鮮半島歷史為依歸,不含序場、終場,共有4場13景,自2002年4月15日太陽節,即金日成誕辰開始創作登台,2007年重編,一路舉行至2013年劃下句點。觀賞時不由自主地混雜著興奮與感動,萬人體操同台的壯闊、著傳統韓服齊跳民族舞蹈、擺頭旋轉長條飄帶成圓弧的象帽舞與悠揚的阿里郎民謠都別具風情。劇目穿插歷史濃縮的短劇以及獨輪車、呼拉圈、彈簧床、踩高蹺、單槓等雜技表演,還有威武的跆拳道秀。每段場景大批演員浩浩蕩蕩進場,瞬間灑滿場地,個個精神抖擻、動作一致,再整齊劃一地退出。演出更直接了當的透過軍裝演員,將「先軍政治」(軍事優先的北韓國策)的思想融入其中,小至兒童,上達社會青年皆參與演出,甚至包含聲光特效,一旦燈光轉暗,背景台變身螢幕,便映射出燦爛圖案。90分鐘的表演徹底展現北韓「碩大便是美」的集體主義特色,以北韓觀點呈現朝鮮半島苦難、歡樂與未來的百年歷史,並反映北韓人民期盼「成為自己命運的主人」此一深刻命題,融北韓思想、藝術、史詩於一體,更是與西方溝通的橋樑,結束前排出的朝鮮半島人型地圖連獨島也沒忘。不過最引人注目的還是超強兒童電視牆,栩栩如生的旭日東昇、火焰繚繞、國旗飛揚,並不時出現北韓擅長的軍事銅雕、政治標語及地標,甚至還有兒童眨眼、踢球與導彈發射等動態畫面,以及北韓人民不敢或忘的金日成頭象。所有變換全是仰賴孩童人手一本,搭配紀律極強的翻圖,拼湊出極富北韓風格的圖畫,目不暇起卻又一目了然。
我並非購買最高等級座位,所幸運氣不錯,視野仍相當良好。攝影在北韓是門學問,我可是帶著兩張記憶卡確保安全,不過阿里郎表演時導遊卻是自顧自地欣賞,完全沒有行程間出現的叮嚀囑咐,顯示對表演內容極為放心。曲終人散,席位上人山人海、萬頭鑽動的觀眾魚貫離場,頓時場外擠得水洩不通。燈火昏黃下,一群明顯是阿里郎演員的小朋友與家長牽手快步回家,北韓年輕女導遊望見,默默一句「我以前也參加過表演的」,頗為耳熟,原來上午的「萬景台少年宮」行程中導遊也曾說過,突然間所有故事都能串聯起來。
萬景台少年宮是平壤學生課外研習的殿堂,並肩負對外迎賓的任務,北韓女學生接待我們踏入壯觀建築,大理石大廳挑高氣派且有手扶梯與噴水池,隨後參觀學生才藝教室,能獲選的學生都是人中龍鳳且「根正苗紅」。此處教授才藝眾多,琴棋書畫俱足,內外兼修,我們緩緩瀏覽各教室,無論是撫琴擊鼓、舞蹈刺繡,皆是一聲令下,便見孩童翩然演出起來,但印象最深的還是孩子們禮儀小姐式露8齒的標準微笑。教室瀏覽完後同樣是表演會場,由學生們精準地演奏及歌唱東西方樂曲與展露頂盆旋轉等雜技,再度博得滿堂彩,就校園演出而言已頗為專業,唯有匠氣太過是難掩的遺憾。
少年宮的表演對台灣人來說,實是耳目一新,與阿里郎的團體操更有異曲同工之妙,眾多遊客批評孩童樣板化的笑容,缺乏童心、童趣,對超齡的神情頗為不耐,但我同時認為於資源匱乏的北韓,政治形態與競爭激烈才導致孩子們如此難為。最後與接待學生合影時,我好奇詢問為何北韓學生人人佩掛紅領巾時,大陸旅伴竟一臉茫然地搶答道:「少先隊啊,台灣沒有嗎?」。
台灣,就是沒有。
紅領巾的著裝顯示其「朝鮮少年團」的身分,朝鮮少年團頗難解釋,看似是童軍團的組織,卻有深厚的政治意涵,類似中國少年先鋒隊的沿革,如同中國入黨般是一種對未來地位的保證。朝鮮少年團取9至15歲的青少年,宣誓向領袖效忠,集中於少年宮學習。這種思維源自「蘇聯先鋒運動」,在社會主義國家,黨員個人服從黨的組織,下級組織服從上級組織,這是一場從小到大的「革命運動」,任何人都無法置身於外。馬克思主義,繼而列寧思想的民主集中制,北韓更將其中的政治理論替換成金日成的「主體思想」,變化成北韓的專屬體系,但仍有脈絡可循。從未接觸的台灣青年當然感到新鮮,但制度的根本差異才是北韓之所以神秘的真正原因。
赴北韓旅遊的人們,通常是帶一種有色眼光,來見識這個「封閉、獨裁」的社會主義國家,我完全無意否認上述事實,但這樣的出發點更多還是源自於缺乏了解,我認為僅是完整地敘述一段北韓的故事,不帶過多的價值判斷,思辨身處的世界,不盲從西方價值,甚至不先入為主地認為有普世價值。才是真正認識北韓的第一課。而對共產主義國家(外界通稱,實乃社會主義國家)來說,共產主義與資本主義的世紀對決仍在進行中,至死方休。也恰恰因共產主義是對資本主義的批判起家,用不同的角度看待這個世界,尤重組織來強化階級意識,使集體主義籠罩全國,才有阿里郎的出現,或許共產主義最終將成為歷史的灰燼,屆時,也真正必須「再見,阿里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