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場霸王餐｜尼泊爾

EBC Trekking Day 7：From Dingboche to Lobuche (4410m-4910m)

2019年1月16號，本日目的地為海拔4910m的羅布崎。

昨晚7點便入睡，所以沒能一覺到天亮。半夜醒來一番掙扎，終於拖著身軀去上了廁所。回到被窩，發著長久的呆，閉眼感覺自己頭有無疼痛。除了剛鑽出睡袋時，身體因離開睡袋的世界進入冰點，有種輕飄飄的微疼外，一切都好。

睡睡醒醒了3次，直到早上6點起床，便再也睡不著，慢條斯理地收起行李。最難收拾的是睡袋，在平地稍微花點力氣就能收好，在海拔很高的地方，卻非得搞到氣喘吁吁，凍僵的手指，也讓收束的動作顯得更加笨拙。

出門前穿上全副裝備，從內衣到防風大衣共六件衣服、三層褲子及兩層羊毛襪，戴上毛帽披上圍巾，將圍巾摀住臉過濾冷空氣。即便如此，寒意依舊洶湧來襲，逼得我只能想著前行。

未見老闆人影，便把房錢與鑰匙放在桌上，踏出了民宿。

離開村莊，緩慢爬升了一個小時。腳每往上爬三步便得喘口氣，連平路稍微走快一點都感到有點喘。冷風凍結了大腦裡遊走的念頭，讓肺專注吸進雖已吸了幾十年，此刻仍是如此新鮮的空氣。在一塊大岩石卸下裝備休息之前，陽光已佈滿整個谷地，軀幹不再感覺寒冷，但末梢神經仍凍結般僵硬。

休息時，稍早脫下來的毛帽不知去向。把裝備擱在一邊，開始往回走一小段沿路找著，來回十分鐘繞了一圈都沒找著，直到最後發現，毛帽就掉在休息處岩石的背側，彷彿某種隱喻。

在緩慢爬升的兩小時中，瓶中的水已被我喝乾。抵達4630m的雪巴人餐廳前，看到了一處水源，想著要裝冰川的水來喝，便踩在冰上沿著結冰的河川走。在意識到自己如履薄冰之前，薄薄的冰層已被我一腳踩裂。半個身子掉進河裡，水的高度淹到膝蓋。意識清醒到不能再清醒。好冰。

在餐廳戶外把鞋子跟羊毛襪脫了晾著，穿上備用的襪子，確認過餐廳主人這裡外頭可以自己煮東西，便第一次用起自備的炊具來煮麵。許久沒煮食，單單煮著Maggi炒泡麵，配鮪魚罐頭吃，心情便雀躍地不得了，彷彿我掌控著自己的食慾與生命。

看我點火器整個點不起來，好心的雪巴人，便拿出火柴幫我點火，之後爽快地把那盒火柴送給了我，還另外送了我一瓶礦泉水。餐後，我將喝剩的湯倒進礦泉水重新加熱，並加進了味噌，待炊煙裊裊，便十分惜福地喝著。

在原始環境炊食實在暢快。讓人想起《貝加爾湖隱居札記》裡寫道：「住進森林裡，能讓人還債。我們呼吸，吃著水果，摘花朵，到溪水裡，然後某天，我們死了，卻也不曾跟地球結帳。人生是一場霸王餐。渡過一生最理想的情形，是能和北歐小精靈那樣，在土地上自由來去，卻不曾在草地上留下痕跡。」

清洗炊具時，另一間餐廳的好心雪巴人，特地幫我把炊具拿去沖熱水刷沙拉脫，讓我輕易地把鍋子洗乾淨。所有的善意成了心底微小的幸福，讓遭冰川戲弄濕身的我，仍能抬頭挺胸重新出發。

好景不常，走了二十分鐘左右，眼前便出現了一座險升坡，那幅景象，簡直是汪達遭遇了巨像。要在短短幾百公尺內，爬升將近200公尺的高度，我像極了年過八旬的老人般緩緩前行，邊算著自己的步伐1步、2步、3步，便得停下腳步，深深呼吸3口氣，再重新用相同的步調前進。僅僅幾百公尺的路程，花了三刻鐘，才終於來到坡頂。

在爬上坡頂前，我遇見了渡邊樹。黑得有那點像雪巴人的大阪男孩，緩步越過走在半山腰的我。直到我登上坡頂，與在休息的他搭話，才知道他來自日本。才大二正在休學當中的樹，一樣沒有登山經驗，但高中時是橄欖球隊隊員，體能不是問題。

征服巨像之後，我們便一路同行。路雖變得好走許多，但冰冷稀薄的空氣，仍緊縮了我們的話語。不久，經過一片荒蕪，才見證，那一座座山行者的墓碑，早已代替了我們，為生命的靜默發言。

那些人，都隨著這座山去了哪呢？

下午3點半左右，我們抵達了羅布崎。問過幾間住宿，住進價格比較理想的民宿。房錢已包含免費充電，我確實把手機跟行動電源都充飽，了卻了下山前的充電煩惱。

夜晚。今天的住客除了我與樹，還有一對來自南京的夫婦，以及一位來自澳洲墨爾本的瘦高大叔。南京夫婦說他們去年11月，才去了台灣跑太魯閣馬拉松，而墨爾本大叔對我的環球旅程頗感興趣。我切換著中英日文跟他們聊著天，如果身後有著各國國旗與長型會議桌，這便是場5千呎高空的國際對談。

也去過印度旅行的澳洲大叔，聊起了他在印度的荒誕回憶，印度帶給我們的啟發與意義，是在彼此的國家不可能發生的事，在那個國度卻是日常。

這世界有著森羅萬象的日常，有著萬花筒般的人生故事，在這趟旅途中，那些璀璨都如書本一章一章地被我閱讀。我不禁慶幸此刻仍有許多時間，可以慢慢閱讀世界這本大書。

在話語此起彼落便是一切的夜，我們聊到火爐失去炙熱的晚上8點。今晚的住客都沒有嚮導與揹夫，為自己全權負責的我們，為彼此打氣與祝福順利，便各自回了房。

喝過能預防高山症的薑汁檸檬，睡前吃下半顆丹木斯。感到冷意時仍會有點頭痛，但並無大礙，我體驗著自己的身體所帶來的運氣。

我在9點前鑽進睡袋。睡意在念頭浮起前已襲捲了全身，意識則逕自前往了更高的地方。

明天，就會抵達EBC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