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信差與靈魂煉金術〔十〕冰壁上的醒悟

2023/01/02閱讀時間約 18 分鐘
在大自然的面前,保持敬畏與謙虛。
魯拜最後一堂課的下車地點,是在一處荒涼空曠的地方。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知道要拜訪世界第二高峰,不過,魯拜還是對他看到的、以及感受到的氛圍感到驚奇不已。
首先,是石塊和積雪。地面上佈滿了大小不一、奇形怪狀的各種石塊,以及散落在各處或連綿成一大片的積雪,積雪在陽光下呈現白色耀眼的光芒。或許是地理上的因素﹝宋雨兒說這裡海拔八千公尺﹞,動植物不易生存,只有一些雜草在碎石中不時地冒出頭來,在荒涼的大地上點綴出一絲綠意和生機。
再來,是雲霧。遠方山頭上蒸散出的雲霧在高空漂浮,時而靜止不動,時而緩慢改變模樣,陽光也顯得繽紛多彩,從金黃到橘紅到淡藍,呈現出迷幻神祕的感覺。最後,是空氣。和南極空氣帶有的嚴峻肅殺迥然不同,這裡的空氣雖然冷冽,卻充滿了一股蠻荒的、古老的,又充滿張力生機的氣息──就像他在天堂列車上感受到的一樣,不過,這裡的感覺更加強烈、更真實。
空氣是有生命的──這念頭再次出現在魯拜的腦海中。
接下來,他忽然看見宋雨兒披上了一件雪白色的大衣,全身包裹得胖嘟嘟,還帶上了一頂雪帽,看起來倒像個雪人。
「學姐,妳冷嗎?」他好奇問,可是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鬼話──因為,靈魂雖然有感覺,能體驗溫度,可是不論再怎麼冷的人間環境,對靈魂來說也都是一種幻境,對靈魂是不會有任何影響的!
「當然不會冷啊,」宋雨兒笑嘻嘻地回答:「我就是入境隨俗,順便裝扮自己,過過乾癮,」
這回答也著實荒唐──魯拜不禁笑了出來,一時無言以對。靈魂的世界或許奧秘難懂,不過,或許女人的內心世界比靈魂的世界更加令人費解──雖然這麼想,魯拜卻沒有花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因為他的注意力已經被牢牢抓住了。
抓住他注意力的,是矗立在不遠處的一座雄偉山頭──這座山頭,從魯拜的視角看過去,顯然有著三角形般的奇特外型,稜線也銳利分明,有如刀鋒。向著陽光的那一面,白茫茫的一片,是覆蓋著的冰雪;背著陽光的那一面,卻陰暗漆黑、深不可測。這麼張揚的黑白對比,連魯拜都感覺到這座山峰性格強烈、愛恨分明。
「那就是喬戈里峰──!」感受到魯拜的思緒,宋雨兒說。魯拜還沒有任何回應,就聽到一個爽朗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是的,那就是喬戈里峰──世界第二高峰!」
他們回頭,看見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頂帳篷,帳棚旁,一名白衣男子席地而坐,他清瘦高挑、長相斯文,正友善地看著他們,臉上掛著一抹微笑。
「歡迎來到K2的基地營──!」 斯文男子說,一邊動作俐落地在地上擺放幾個拳頭般大小的石塊,圍出大半個圈,在圈裡放了幾根乾燥樹枝﹝各位親愛的讀者,不要忘記了,這片空曠地帶只有少數的雜草,根本就長不出樹木,所以,我們完全無從得知那些乾燥樹枝到底是打哪裡來的?﹞,接著像變魔術一般,斯文男子把雙手合攏在嘴邊,成一個喇叭狀,輕輕朝地下樹枝吹了幾口氣,樹枝便開始冒出白煙,接著火光閃現,樹枝迅速燃燒起來。
「彼得──,」看到老友一般,宋雨兒開心地向白衣男子打招呼,接著拉起魯拜走過去,就席地坐在營火旁。營火熊熊,火舌輕吐,似乎在歡迎他們。
「你就是魯拜吧,我知道你,」叫彼得的男子笑著對魯拜說,但雙手卻也沒閒著。只見他在空氣中抓出一個大水壺﹝這突如其來的一招,頓時讓魯拜睜大了眼睛,傻住了﹞,接著他把大水壺憑空架在營火上﹝不用說,魯拜的眼睛更加圓溜了,眉毛也挑得老高,嘴巴微張,神情充滿了驚異感﹞,不過是眨眼睛的功夫,壺口就開始冒著熱騰騰的蒸氣。
「好,大功告成,水滾了──,」彼得眉開眼笑,搓搓雙手,頗有即將大展身手的架式。
「好,還缺甚麼東西呢,對,茶壺、茶葉……,」彼得自問自答,又從空氣中抓出一只小茶壺、一個小鋁罐,還有三個白色瓷杯﹝看到這裡,魯拜不由得研究起彼得前方那一片空蕩蕩、看來甚麼都沒有的空無之處,懷疑在其中藏著一個百寶箱﹞。接著,彼得從小鋁罐取出一些茶葉,放進小茶壺,接著拿起已經煮沸的大水壺,把水徐徐注入小茶壺中。很快地,一個散發出特殊香味的茶杯就分別被送到宋雨兒和魯拜眼前。
魯拜雙手合十,先道了一聲感謝,再接過茶杯。剛剛他被彼得的花招弄得頭昏眼花,現在才有時間真正仔細打量著這名叫彼得的男子。彼得就是他這一堂課的老師。
「彼得是當今世界最出色的極地探險專家,多年以前,就曾經登上珠穆朗瑪峰……!」宋雨兒正想好好介紹彼得,但被彼得給打斷了話。
「妳又來了,妳又來了……,」彼得頻頻搖頭,謙虛卻正色地說:「就告訴過妳了,在大自然的面前,我們人類永遠不應該稱呼自己是專家──!」
宋雨兒向魯拜笑了笑,俏皮地吐了一下舌頭。魯拜知道珠穆朗瑪峰就是聖母峰,高度八千八百多公尺,是世界第一高峰,而彼得竟然在多年以前就登上峰頂,不由得更感敬佩。
「這一堂課,我肯定不是來學登山的,是吧?」魯拜問。
「當然,我們不學登山,」彼得眉毛一挑,笑著說:「我們學下山!」
「下山──,」魯拜露出疑惑的表情,心底嘀咕著:「都不學登山了,還學甚麼下山呢?」
「你可別小看下山了,它可比上山難多了,」宋雨兒接口。
宋雨兒解釋,K2峰帶來的死亡率,大約是四分之一,也就是說如果有一百個人上山,大概會有二十五個人在過程中失去寶貴的生命,這死亡率是攀登聖母峰的四倍,遠遠高過地表上其他的高山。
「因此,它有了一個響噹噹的外號,叫做殺人峰。這麼多年來,許多偉大的登山者從世界各地趕來,他們冒了生命的危險才上了山,卻往往沒能夠安全地下來,可見這下山比上山難多了。」
宋雨兒的這一番話,是魯拜以前未曾聽聞的,也讓他深深驚訝,眼前這一座攝人心魄的高山,竟然如此難以馴服。
「我們永遠不能馴服高山──,」感應到魯拜的思緒,彼得突然正色說:「卻該謙卑地期待上天,賜與我們有登頂的機會。」
「面對大自然的偉大力量,我們必須懷抱無比的敬意,」彼得加重了語氣。
魯拜點頭,趕快喝口茶水,掩蓋自己的羞慚之色。他知道自己在大自然的前面犯了自大的過錯。
「哈,」宋雨兒突然笑了出來,放下了手中茶杯,眼神晶亮,說:「難怪我覺得這味道有點熟悉,原來是東方美人茶!」
「喝出來了?」彼得大喜,問。
「嗯,」宋雨兒點頭,悠悠地說:「這是我在人間時,最喜歡的一味茶了,實在令人懷念啊──。」
「知道妳喜歡,特地幫妳準備的,」彼得說。
「謝謝,謝謝,」宋雨兒趕忙說:「但我們不能光喝茶聊天,放著正事不做吧?」
「不急、不急,一壺茶花不了多少時間的,更何況──,」彼得的目光看向遠處傲然而立的喬戈里峰,再收回目光,看看宋雨兒和魯拜,露出自信的笑容,說:「更何況,山就在那裏,肯定是跑不掉的。」
「我知道山跑不掉,但是,紅塵俗世裡的時間可不等人啊……,」宋雨兒若有所指地說。魯拜看向宋雨兒,心裡若有所悟:難不成若耽擱了時間,他就回不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先喝茶,先喝茶,」彼得依然胸有成足,一邊為魯拜和宋雨兒添加了茶水,一邊要宋雨兒放寬心。
「你知道還慢郎中啊,可不能誤事啊──,」
「肯定不誤事,肯定不誤事。事實上,我們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彼得故作神秘。宋雨兒盯著彼得看,猜不出他葫蘆裡賣甚麼藥?不過,彼得顯然做足了準備,才如此從容。想到這,宋雨兒嘆了一口氣,暫且放下心來,接著再一口把茶水喝了。
「嘿,說曹操,曹操到──這不是來了嗎?」彼得忽然手指前方天際,宋雨兒和魯拜轉頭望過去,看見了一群飛鳥的身影。
「啊,是鳥──,」魯拜驚呼一聲,頗感驚訝。
他怎麼也沒想到在八千公尺高的這個地方,竟還可以看到成群飛鳥的身影。席地而坐的他微微移動身子想看個清楚,最後乾脆站起來,面向飛鳥,舉目凝望。這一群飛鳥以人字型的隊伍,正向他們這個方向緩緩飛近。
「是斑頭雁吧──以前聽你提起過,卻一直沒有親眼看過,」宋雨兒也站起身子,與魯拜並肩而立。
「是的,沒錯,牠們就是斑頭雁──世界上飛得最高的鳥類之一,」
不過是一會兒的功夫,雁群已靠近他們許多,魯拜也逐漸看清楚牠們的身形:白色的腹肚,長長的脖子,白色的翅膀後緣呈現黑色,頸部也有一塊黑色部位。當斑頭雁的翅膀向兩側伸展時,幾乎有身子的兩倍大。群雁緩緩拍動翅膀的模樣,看起來從容不迫,還不時發出鳴叫聲。
當雁群快飛到魯拜的正上空時,魯拜心中忽然湧現了一股敬畏之情──他體悟到,縱然只是普通的鳥類,牠們的生命裡也存在著一股勇敢無畏的精神,才能讓牠們克服險惡的環境,飛翔在八千公尺高的上空──隨著這體悟來到的,是一股電流觸及般的輕微麻痺感受流過魯拜靈魂的身軀,他顫動著,感到他靈魂內在的某個部份在一瞬間被充滿了電……。
感受到發生在魯拜身上的事,宋雨兒看了彼得一眼,露出感激、會意的一笑。她明白了,這斑頭雁的插曲是彼得送給魯拜的另外一份禮物,而顯然,魯拜也接收到了。
過了一段時間,雁群遠去了,發生在魯拜身上的效應也只剩下餘波。宋雨兒盯著魯拜,感受到他靈魂中的平靜,平靜中藏有一股力量,蠢蠢欲動。他確實被充電了。
「好──,」彼得開口了:「既然茶水喝了,雁鳥也看過了,塵世裡的時間也滴滴答答馬不停蹄地往前奔跑,那我們就開始吧,你,準備好了嗎?」
魯拜點頭,放下茶杯,唇齒間還留著芬芳。他明白,就像那斑頭雁有自己的方向與挑戰,他也是。
「這一個事件……,」彼得抬頭望著天,神情嚴肅許多,他的聲音如低語: 「發生在一九九五年的今天,九月十二日……。」
☆☆☆
喬戈里峰的上空,一片一片的烏雲受到了召喚,如戰士般聚集在一起,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已經是黑壓壓的一大片,沉重地彷彿快從天上垮下來,並摧毀整個山頭。暴風雪已經來臨了,從遠處吹來的強風,像千百匹飢餓發狂的野獸咆哮而過;不斷飄落的雪花,預示這裡的溫度已經下降到讓人難以忍受的程度。
彼得,就孤零零一個人懸掛在八千兩百公尺高的冰壁上。一條繩索綁在他的身上,另一頭綁在冰鑿上,冰鑿狠狠地抓住岩壁。他的兩隻手已經被冰凍得近乎麻痺,卻依然使勁地抓住繩索,不敢稍有鬆手。他的心中有著巨大的恐懼,第一次意識到死亡如此靠近。
不過是一小時以前,這裡還是艷陽天,高掛的太陽和無風的氣候,讓彼得以為是上天的垂憐,給了他登上喬戈里峰頂的大好機會。他明白,在這氣候變幻無窮的山區裡,機會稍縱即逝。因此,他毫不猶豫地抓住了這個機會,決定展開攻上頂峰的行動。
他的每一步,都因為空氣的稀薄、稜線的險峻、冷冽的低溫,而感到困困重重。每一步,也都耗費他不少的體力。雖然如此,他也知道,他每前進一步,離目標就更靠近一步──靠著這種信念,彼得終於讓自己的身子懸掛在冰壁上,距離峰頂不到四百公尺的距離。
也就在的時候,上天翻臉了。
首先,烏雲開始聚集,隨後風勢逐漸加大,接著氣溫迅速降低。種種跡象顯示,這裡的氣候即將風雲變色,登頂的機會可能在一瞬間消失。多年的經驗告訴彼得,應該馬上撤退。是的,應該馬上撤退。他心中理智的聲音這麼告訴他。
可是,除了理智的聲音之外,他的腦海中還有另一個聲音,這聲音鼓勵著他前進:「只剩四百公尺,只剩四百公尺……。」
「只剩四百公尺不到,你就成功了,為什麼要現在放棄呢?」鼓舞他的聲音這麼說。
「十多年來,你花了無數的時間訓練自己、提升技巧,不就是為了登上峰頂嗎?是啊,那是你念念不忘的目標,而你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這一步……今天就是最好的時間,錯過了今天,也許就沒有明天了。那麼,為什麼要輕言放棄呢?」那個聲音極力說服他。
彼得動搖了。是的,他花了這麼多年的時間訓練自己,熬過多少不為人知的痛苦,才走到了今天,如果他現在放棄了,那些心血不就付諸流水、白白浪費了?他熬過的痛苦,不就變得毫無價值了?
「是的,沒有錯,你所有的努力都會成為幻影,所有你熬過的痛苦也會成為泡沫,它們會變得一文不值、毫無意義……。」那個聲音這麼說。
「更何況,只剩四百公尺,只剩四百公只不到,你肯定可以做到的,你必須相信你自己……。」他腦子裡的聲音開始催眠他。
「是的,只剩四百公尺不到,就成功了……。」彼得心中喃喃自語。
只要他能夠登上K2的峰頂,並且順利下山,他將創造紀錄,成為登山界的傳奇、國家的英雄和世人的偶像,他的故事也會被載入歷史,何況,只有四百公尺不到。是啊,天底下有誰,願意放棄這麼一個觸手可及的榮耀?有誰,願意放下那近在呎尺的成功?
他可不願意,他也不甘心,彼得心裡自言自語。
於是,在那個聲音的催眠之下,彼得打定決心要孤注一擲、冒險一試,在已經改變的氣候中強勢登頂。他抬頭往上望,想再一次確定目標真真實實地就在他眼前、而不是虛幻不實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了他的父親,老希拉瑞爵士,也想起老希拉瑞爵士告誡他的話。
「拒絕誘惑,懂得放手!」
這是被世人紀錄為第一個登上珠穆朗瑪峰的老希拉瑞爵士,反反覆覆告訴彼得的一句話,畢竟他看過太多人為了登上峰頂,而失去生命。
「這麼多年來,許多一流、專業的登山客在登頂的過程中死去,原因不是因為他們的能力不夠,不是他們的裝備不足,更不是他們在膽量與知識上的欠缺,」老希拉瑞爵士下了結論:「而是抗拒不了誘惑。」
「那是一種執迷,讓人看不清自己的侷限,自以為可以和老天爺作對。」
老父親的話,像一記暮鼓晨鐘,就打在彼得的腦海中,頓時驚醒了他。是的,能登上K2峰頂毫無疑問是項偉大的成就,但是,為了這個成就而失去生命,卻是愚蠢至極的。想到這裡,彼得已經驚出一身冷汗。他怎麼也沒想到他自己竟然一時被登頂的欲望迷惑了心智,貿然做出了錯誤的決定。
轉念間,他當機立斷,決定撤退,但就在此刻,老天爺似乎不給他機會了。
風雲已經變色,強風和落雪已經交織出一張致命的臉,鋪天蓋地將他團團圍困。他緊緊抓住的繩索在風中不斷擺盪。若是一個不小心,他就會掉落山谷,那時候,沒有任何人能夠救他,唯一等待他的命運就是:死亡。
於是,這位從小就因為耳濡目染而立志成為極地探險家的彼得,就一個人孤零零地懸掛在八千兩公尺高的冰壁上,孤立無援,也上下不得。
難道,我真的會死在這裡──這念頭閃過他腦海的同時,彼得的心頭也開始瘋狂地跳動。恐懼,是比狂風暴雪還更加危險的東西。他感覺此刻的自己,就像一隻誤闖餐桌上的小螞蟻,可以如此輕易地就被人類的一根小指尖抹去了生命;他感覺大自然將抹去他的生命,像抹去螞蟻一般輕易……。
不過,親愛的讀者,天無絕人之路啊。縱然在這般讓人感到膽戰心驚、充滿絕望,也看似無處可逃的險惡環境下,老天爺也是慈悲的,祂並不會趕盡殺絕,而是會留下一條活路給那些真正需要的人──往往是那些尚未完成他人生使命的人。
或許彼得就是那個尚未完成他人生使命的人,因此,奇蹟就這麼發生了──透過靈光一閃──是的,各位親愛的讀者,就在彼得逐漸陷入絕望的時候,突然間,他靈光一閃,注意到一件他因為習以為常而從未真正注意到的事情,就是:他牢牢地把自己的身子繫在繩索上面,縱然這根繩索在強風中擺盪不已,縱然它似乎經受不起狂風的肆虐,它依然牢牢地支撐著他的身子。
這個小小的發現,接著又讓彼得意識到另一件似乎理所當然,也完全被他忽略的事:只要他能夠牢牢地把自己繫在繩索上面,不論外境多麼險惡,他都可以讓自己慢慢地往下垂降,回到安全的地面,就像他靠著繩索往上攀爬一樣。
各位親愛的讀者,就是這兩個小小的發現,竟然神奇地,開始鼓舞了彼得的內心,點燃他求生的希望,也為他帶來了莫名的勇氣。他終於明白他人生最重要的教訓之一:縱然身處險境,他依然可以為自己採取行動,而不是舉手投降。
於是,他把自己牢牢地繫在繩索上,然後一點一點、小心翼翼的讓自己緩緩垂降,重回地面。
☆☆☆
石頭圈裡的營火發出一陣劈哩啪啦的聲音,火舌輕吐,搖晃著頭腦似乎在為彼得的經歷發出喝采聲。彼得再幫大家倒上一杯茶,臉上依然是那抹自然友善的微笑。
茶色溫暖,倒映出白亮的天光,獨特的蜜香味在冷冽的空氣中飄浮。魯拜一邊品嚐茶水,一邊細細思量彼得的故事。主題很清晰,不難懂,是在提醒他要「拒絕誘惑,懂得放手」;也是在告訴他,天無絕人之路,在任何一種情況下,他都可以為自己奮鬥,而不是放棄。
「對你來說,這應該算是很簡單的一堂課吧?」彼得突然轉頭問魯拜。不過,他沒有等魯拜的任何回答,卻是突然抬起頭看看天,自言自語地說:「時間好像也不早了,我也該上路了。兩位,日後再會了──,」
彼得說走就走,毫不眷戀停留。空氣裡還殘留著他的聲音,地上的營火卻突然間竄起火舌,樹枝爆出一連串劈哩啪啦的聲響,接著一陣白煙冒了出來,燻得魯拜和宋雨兒一時睜不開眼睛……。
等魯拜睜開眼睛後,眼前一切已經消失,他和宋雨兒又回到了天堂月台,人間站。
☆☆☆
「我的課程,結束了──!」魯拜頗為感慨地說,卻不再有太多的傷感。
一隻大鷹在天際飛過,一片白霧在山頭飄渺,軌道旁步道邊的百合、桂花、蒲公英……等等都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紅黃草、孔雀菊、五瓣蓮、萬年青,還有許多他不認識的花朵植物。不變的是這裡的時序,依然是春夏秋冬並存,季節已經消失。
「凡結束的,都會有一個新的開始。」宋雨兒平靜地說。
魯拜點頭。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張開雙臂、仰頭大喊了一聲,聲音在山谷裡迴盪,驚起在遠處的雀鳥,雲朵也閃了一下腰。是的,他的課程結束了,意味著有新的開始。自他死後,靈魂發生了這麼多不可思議的事情,相對於人間,靈魂的世界顯然有趣和非凡多了。
宋雨兒輕輕拉了魯拜一把,他們隨即並肩沿著鐵軌往前走,很快地就走在草原上,山洞在遠方。
「你從來不曾離開過靈魂世界,」宋雨兒感受到他的思緒,說:「就像靈魂存在於你的肉體之內一樣,經歷了這麼多,你也應該能夠瞭解了,」
魯拜點頭。可是,如果可以,他願意時光駐足在這當下,而不是重返人間。
「人世間的生活,是內在精神的外在表現,懷抱這樣的體悟,張開眼睛去看,真正深入的去看,用心地去看,你就會發現天堂的存在。」
「記住,人間就是天堂,縱然看起來不完美。」
此時,軌道旁的各種花朵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似乎有一股不凡的生命;蜂鳥、野雀的吱喳聲此起彼落,在彷彿的喧囂中卻藏著無限的寂靜;山間裡微風輕輕吹拂,似乎是天際間的話語。池子裡一尾金色鯉魚躍起,「撲通」一聲又跌落池裡;兩尾鷹隼盤旋在天際中,不時發出長嘯。
眼中所見,盡是輝煌的生命,他的生命,是不是也該如此盡情的奔放呢?
「你可以的,」宋雨兒感受到他的思緒,鼓勵他。
「你學到的教誨,是靈魂的煉金術,會幫助你在人間脫胎換骨……。」
魯拜點頭,望著自己的雙手,好似這些教誨就在他的手上,而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不要忘記,我們都是偉大的靈魂,以肉體的方式來到人間,是旅程,也是冒險,更是一門充滿挑戰的功課。」宋雨兒語重心長地說。魯拜點頭,他明白宋雨兒的意思。
「好了,」宋雨兒忽然停下了腳步,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說:「該說的話也都說了,接下來,就要靠你自己了。」
魯拜跟著停下腳步。不知不覺中,他們已沿著軌道走過草原,而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正是山洞漆黑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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