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03|閱讀時間 ‧ 約 13 分鐘

見習騎士異聞譚✎LXXVII.皇麒

  洛德的魔法精準地束縛住了灰白色的鍊金術師,她的表情卻相當難看──「皇麟!她還醒著嗎?這個靈魂強制附在她身上,得趕緊送她去醫療中心──」

  「我來……」明白現狀分秒必爭,索羅深吸一口氣,輕闔雙眼──僅消一瞬,眾人便維持著原本的姿勢、連同索羅尚未接回的斷臂一起被索羅轉移到醫療中心。

  確認抵達後,本來就按著地面的索羅才再次做了一個深呼吸──就和剛回來那時候皇麒做過的相同,只見他右臂處亮起柔和的光點,不一會便以相當自然的態勢接回了斷臂。

  「你沒事嗎……」見到索羅使用的魔法,憑藉默契而恢復行動、維持放倒皇麟之姿的莫葉總算放心許多。

  「也不能說沒事──只是,之前看過皇麒的鍊金術給了我一點靈感。不過,現在是沒問題的。」至於究竟是怎樣的魔法,那都是可以之後再說的事。

  醫療中心的負責人沃芙在聽見動靜響起之時看了過來。就這一眼,她立即開口指揮莫葉鬆手,親自上前查看──壓制著皇麟的莫葉依言鬆開力道,卻發現鍊金術師早已失去意識。

  判斷出情況已經糟糕到刻不容緩,沃芙就地蹲下來查看──爛泥似的身軀軟綿的彷彿隨時會停止呼吸,蒼白無力的臉色很明顯是剛被用極其殘忍的方式榨取走身上所有魔力……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那個被洛德抓住的「什麼」幹的好事。「不僅強制發動高難度的鍊金術、強硬合併她沒有的系別共同發動外、還大範圍的轉換超出她身體能夠負荷的代價……這是很典型的被當成同歸於盡的人體魔力爐操控了。」也不知道跟禁忌相比哪個更糟糕……凝起眉頭,沃芙調整了姿勢由蹲轉為跪坐,並讓莫葉讓開一點空間。「內臟也被當成了燃料……耗損非常嚴重。」

  忖度著狀況相當棘手,面無血色的皇麟正在一點一滴失去生命力,而且脆弱到恐怕承受不了移動,醫療長小心地伸出一手墊在皇麟的後腦,另一手按上脖上的項圈恢復為魔杖試圖要治療她──

  「誰准你動的?」儘管被抓卻無所畏懼、洛德抓到的灰白色人形就著被綁縛的姿勢,突兀地朝醫療長挑眉、冷聲喝止。「比妖精還下賤的野蠻生物,沒有觸碰人類的權利。」

  「你說什──」即使真身是碧狼,醫療長依然是個了不起的魔法師。沒想到這靈魂都被俘虜了還敢如此出言不遜,洛德正想開口教訓這人,醫療長便喊了她。

  「醫療中心內請保持安靜。」不難看出被這麼一說神情浮現些許動搖,醫療長安靜地抿了抿唇好壓抑下那些令她難受的話語。

  「垃圾東西,不要隨意跟人類搭話。」非但沒有收斂,灰白色的靈魂反而更加不可一世。「不過是半獸少自以為有多大能耐,還想模仿人類用魔法?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在說醫療長壞話的是這張嘴嗎?」忍不住動手掐住灰白人形的下半臉,洛德的視線銳利得能在它身上鑽洞。「冥系魔法師只要能讀取靈魂,就算嘴沒了照樣可以溝通──我想你不需要這個了對吧?被人徒手剝掉聲帶的感覺,想體驗一下嗎?」

  「洛德。」又一次阻止眾人喧嘩,醫療長捏緊自己的魔杖。「再不救她,這孩子會死的……」需要安靜的空間集中精神,沃芙的氣勢逐漸減弱。對她而言,比起被羞辱已經無法改變的種族身份,讓傷患在眼前離世更加難以忍受──自己正因為無法擔綱守林那份需要武力的工作才在醫療中心努力發揮長才,如今卻連這點都被徹底否定,得盡快調整好心情……拯救垂危的性命比起什麼都要緊。

  「人總有一死。」灰白色的靈魂似乎早已無所畏懼。它掙開洛德因為被唱名而鬆開的手,冷冷地笑了。「身為大哥不過是來幫不成材的弟妹們完成任務──想求援卻承受不住這般優異的煉金術,死了也是剛好而已。」

  「你……」差點要拔劍的莫葉考量到醫療中心內不該發生更多流血事件,他站到自稱大哥的幽靈與醫療長之間能直視彼此的位置擋住醫療長的視線。「不要管他說什麼,沃芙。除了你沒有人可以救她了,別讓其他人干擾你。」

  見狀也起身加入莫葉的行列,索羅以魔法勾勒出一個小型的空間給需要集中精神的人──空間之中,安靜的僅有醫療長與皇麟彼此的呼吸聲。

  無言地俯首謝過兩位一年級生,沃芙這才重新集中精神,閉眼低喃出魔咒。皇麟的傷勢是外觀看不出來的嚴重。她的臟器、她的血管跟每一根神經都有被強硬榨取過魔力的痕跡,是沒有當場死亡堪稱奇蹟的等級……可見她有多麼強烈的求生欲。只消耗魔力救她是不夠的,必須請所有擁有回復、治癒的各種元素都來這裡幫忙──感受到息的變化與醫療長的努力,索羅也悄悄地用魔法幫了她們一把。

  直到沃芙施完魔法,她才拜託莫葉幫忙把皇麟移到病榻上。依言將皇麟抱上病床,索羅也幫忙拉開被單讓莫葉能順利搬運傷患──兩人分工合作,很快便安頓好剛接受急救、尚未恢復意識的皇麟。看得出沃芙消耗了相當龐大的魔力去挽救垂死的學生,索羅也輕輕觸上滿臉倦容、氣若游絲的醫療長的肩膀。「非常感謝你,沃芙醫療長。」

  「這是我的職責。」沒有為此居功,醫療長疲憊地向暗中出手相助的索羅頷首致意。「謝謝你。」

  見危機告一段落,索羅與莫葉這才一同面向洛德──她似乎已經用了魔法強制幽靈安靜下來。看樣子她也受不了大哥對醫療長的貶低才採取這麼強硬的手段。

  「雖然大家一直以為皇家兄妹只有皇麒跟皇麟,但他們並不是兩兄妹。」大概是認為事以至此繼續隱瞞也沒有幫助,洛德指了指一臉茫然呆滯的灰白色幽靈。「皇麒跟皇麟這兩個名字,是只有學會皇家秘傳的鍊金術,經過考驗後才能獲得的繼承名、像稱號一樣的東西。也就是說,那不是他們兄妹真正的名字,而是他倆繼承下來的名稱。」像是在無言的說明這一切真相都是從幽靈身上得到的情報一樣,洛德的目光看向莫葉。「這傢伙就是曾經的『皇麒』。本名是──」

  「清柳。」伴隨有氣無力的解答,皇麒的聲音在醫療中心入口響起。「我沒有趕上……」他的回答似乎只是條件反射,證據便是他眼中彷彿沒有兩名一年級生跟洛德,連招呼也沒打便踏著蹣跚步履、保持略微急促的呼吸往皇麟所在的床榻去──「麟……」

  「她的傷勢很重,至少得睡兩天。」結束治療的沃芙開始盡責地向家屬解說情況,坐在辦公桌前的醫療長隨手取起桌上的杯子啜飲一口。「你的也……」

  「我沒事。」執拗地拒絕讓醫療長繼續往下說,皇麒逕自拉了把椅子坐到妹妹的病床邊,神情有著說不出的苦澀。

  「皇麒……」即使看得出他狀態很糟糕,洛德依然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它是你們的大哥,對吧?」

  「它說過不會對麟出手的。」答非所問的回應讓洛德確信了他的意思是肯定。這個作風狠辣殘忍的幽靈,實際上正是皇麒與皇麟親生的大哥──而且明顯已歿。因為繼承名只能給還在世的成員。「我不會原諒那傢伙。」低聲道出宛如詛咒的言語,失去打呵欠餘裕的皇麒捏緊了病床的扶手。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考慮到並非當事人不好說什麼,即使從皇麒身上感受到他也有被親生大哥摧殘過的痕跡,索羅依舊抿唇保持沈默。現狀皇麟的情況雖然稱不上樂觀,但至少有成功挽留住她的性命──假以時日會好好復原的。而且現在他們的狀況都很糟糕,是需要休息的時刻,這裡的空間還是留給他們兄妹吧。

  似乎在想同樣的事情,莫葉也作勢要洛德一起離開──於是幾名騎士與沃芙打過招呼後暫時離開了醫療中心。透過鍊金術師的靈魂給洛德的情報,他們得知騎士團內的皇麒是接替死去的大哥成為了「皇麒」的──而這名鍊金術師清柳正是莫葉一直在找尋的仇家之一,只是其身早已死亡,想復仇也沒有辦法。

  而這名大哥究竟是什麼原因死去,恐怕也不是一時可以釐清的。即使如此仍能清晰感受到清柳對於非人的貶低跟自視甚高──那可以說是完美體現出管理者們對於人類這個身份有多麼自豪。

  「皇家的鍊金術確實相當優秀。」漫步在回魔法學院宿舍的路途上,安靜地張開防止竊聽的一層防護,索羅這才順勢開始引導洛德說出剛才得到了哪些情報。「雖然沃芙說他們家族直接聽命於管理者,但就我的印象裡,他們並不直屬於誰,只是一直都以成為專屬管理者御用的鍊金術家族而不斷努力。」

  「索羅說的沒錯。那只是美好的誤會……這個本名叫清柳的,是三兄妹當中唯一一個跟那個叫凱尼的一樣,被某位管理者大人親自指名成為部下的鍊金術師。」一面解說一面再次瞪了一眼灰白色的靈魂,洛德對於它囂張的態度跟大肆批評沃芙的舉動相當不滿。「雖然它跟『茹』一點關係都沒有……不過,從它這樣莫名出現的情況來看,我想很可能皇麒跟皇麟他們……」

  「並不是為了執行暗殺任務而離開,是嗎?」接續少女未完的話語,索羅把她的推測續完。洛德輕輕地點了點頭。

  「嗯。皇麒兄妹他們也是受到要脅聽命辦事的。」低聲地透露自己所知的情報,洛德這才看向兩名一年級生,露出有些苦澀的笑容。「明天一大早就得出發了,還是早點休息比較好喔──帶路要麻煩你們了嘛!」

  看著班長強顏歡笑的模樣令索羅忍不住想說點什麼,最終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洛德能夠讀取靈魂的情報與真實,想必對於這些赤裸的惡意已經不是第一次面對……而且,她肯定也察覺到了莫葉整路一語不發、連應聲都沒有的理由。

  「嗯。」以肯定的回覆替代所有安慰的言語,索羅也向自己的班長點頭。

  他們在蒼白無力的道別之中回到各自的寢室樓層,見到還沒有人處理倒下的房門,索羅僅是失笑便伸手施術將被折騰過的宿舍門恢復如初。

  回到房內,檢查過沒有任何埋伏的痕跡或是異常,索羅安靜地解開學院袍、放進衣櫃後才坐到自己的床鋪上──「謝謝你,莫葉,為了醫療長發聲……」

  「那是應該的。那個鍊金術師這樣對待親生的家人還對幫忙的人說那種話,要不是它已經死了肯定把它揍得滿地找牙……」跟著褪去長袍褂進衣櫃,莫葉輕吁一口氣。「仇家有一個已經不在了啊。」總算是吐出整路在意的事,莫葉坐回自己的床上──而索羅只是安靜地陪伴他。

  不管想不想復仇,那些人類到底都對族人們做了些什麼,莫葉也一刻都沒有忘記。

  「那年是我剛拿到這個的時候。」輕柔地觸上紅色額環,莫葉試圖從一事無成的空白感中將思緒拉回。「這叫『勇者之環』,每一條都是親手編織的。被授予這條環就象徵那人是個足以獨當一面的戰士,也被視作是贈與締結誓約的對象最為隆重的飾物……厄里爾的我不清楚是怎樣就是了。」

  將為數不多的回憶細細道來,莫葉的神情有些黯淡。「應該是剛滿五歲吧。父親大人授予了這個環給我,那時我高興地認為自己已經是個戰士、可以跟著大家一起抵禦外敵,所以不聽他的指揮,硬是要跟戰──然後就碰上了那些鍊金術師。」

  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莫葉握放了兩次──木然的神情就像上頭染滿了族人的鮮血般。

  「父親大人為了保護我,被那個混蛋跟他的同伴用煉金術活生生的貫穿了二三十次……」憤憤地捏起拳,莫葉抿起唇。「剩下的看那個睡前的世界史就知道了。他們挑的還是比較乾淨的部分。」

  悠悠地抬起臉,莫葉對著一臉擔憂的索羅露出勉強的笑容。「結果真的遇上對父親大人動手的仇家,我什麼都不能為他們做……」無論是一開始被仇家暗算、或者是知道對手已經死了,都像在告訴莫葉,他的復仇之旅只會是一片空虛。

  無論再多的自責、或是認為滅族是自己的錯,少年也未曾停止掛念他的族人。命運卻殘酷的跟他開了這樣的玩笑──仇家的弟妹被派去暗殺他,明明應是仇人的立場,卻得知他們自己也是因為被威脅才選擇這麼做,更別說他們的親生大哥心狠手辣的根本不將他們當成一回事──矛盾而悲傷的發展,恰恰說明了管理者是如何將人與非人玩弄股掌之間;這些惡意串連起來的迴圈,說明著他們所有人不過都只是管理者們製造出的巨大騙局中的一顆棋子罷了。

  早已預見這樣的結局、也是一路看著這些走過來的索羅待他說完後,才伸手溫柔地搭上再次垮下臉的他握成拳的手背。

  「如果莫葉覺得那時候的悲劇是你的罪。」沒有逃避莫葉迎來的視線,索羅向他露出有些苦澀的笑容。「那就讓我分走一半吧。」

  正是因為自己沒有及時趕到而留下這樣傷痛的回憶。也是因為這樣才與勇敢的莫葉相遇。更是因為那樣的悲傷讓他們倆無形間能互相扶持、走到現在。那些無處可去的氣憤跟不平,正因是一路看著莫葉的人,索羅很樂意接收──呼吸有些不順、眼眶也在發熱,作為妖精與精靈的混血,以及息系魔法師等多重身份,索羅能夠完整的共鳴到莫葉的內心掩藏著多少被管理者的惡意所造出的悲傷──他總算再一次意識到自己是何等喜歡莫葉,才無法不為之被驅動心情。

  莫葉也安靜地回握了他的手,勾起同樣苦澀的笑容。

  「為什麼是你在哭啊。」維持牽手之姿將索羅拉來自己的身邊坐好,莫葉用另一手替他抹去淚痕。「早點休息吧,晚點還要去冰姈那裡呢。」

  「嗯。」接受這個提議點頭並配合莫葉的舉動,索羅卻是安靜地用魔法將自己的床移來跟莫葉的床併在一起,才維持著牽手之姿躺下。

  「索羅……」

  「只有今天……讓我這樣一下下就好。」無論是因為想對被布利斯偷襲的事道歉、或者是因為尚且無法撫平莫葉的創傷想安慰他、又或者是因為想讓他知道他並不孤單,自覺該為莫葉做點什麼的索羅縮著脖子、怯怯地看著發誓保護自己的騎士──而即使沒有說為什麼要這麼做,莫葉仍是在失笑後,全然地相信索羅之舉並說了聲好。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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